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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聊天,可以叫我小R或R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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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掉進這坑萬分扼腕只好咬手帕。
太愛瘋子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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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使用新的地方來發表文字,可其實關於寫作拿捏方面還很不成熟(或許永遠也熟不了了),尚祈見諒。
  1. 私信
  2. 归档

※ 警告:正劇向 / 來自協議論點 / 超級OOC / 真的很亂

※ 不是警告:後續 / 但還是算番外 / 吵吵鬧鬧


在突如其來的想法中找東西,腦殘中,所以很亂,請小心。

略長。

上篇:24 Hours: Before The Last Day (上)

下篇:24 Hours: After 8760 (下)


BGM:Home - Ellie Goulding


"This is where I build my home."

"This will always be my home."








【 24 Hours: BlackOut 】





 

 

        那天以前,Sameen Shaw以為自己永遠都會處在獨自居住的狀態中。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她十五歲後便離開母親、離開家裡,之後幾乎不曾與任何人同住超過三個月,少數幾段堪能忍受的同居經歷也總是很快告吹,說起來,她自己一個人住的歲月大概已有十年以上。

 

        在Root出現之前,她自己住;在Root出現之後,她自己住。

 

        在Root消失之前,她自己住;在Root再度出現之後,她要她和自己一起住。

 

        是那個白雪漫天的寒冷午後,Shaw帶著Root去到自己待了一年的那間房子,在Bear毫不猶豫的熱情歡迎後,後者捧著前者煮的熱牛奶答應了命令式的同住問句,而前者接受了後者委婉拒絕與她住進一間房的事實。

 

        其實,最初Shaw對Root的回歸並沒有太多實感,因為,她就連她是幻覺亦或生人都不能完全確定──即使那天緊緊抓住她的手、揹著她走上那麼一段路了,一切具有重量的真實卻總在進入心底時劃上不確定因素,於是Shaw告訴自己只能等待時間。

 

        她們都相信時間將證明一切,相信冬日即將過去,而春天已經不遠。

 

        仍是冬末時節,偶爾,Shaw早晨醒來時,Root已經在廚房忙碌,有時似乎懶得做早餐,便披著毯子和Bear窩在一塊。那些時候,她會待在牆壁陰影後頭悄悄地瞧,聽那個女人唸一些天馬行空的故事給乖巧狗狗聽,或者就靜靜看著那個女人靠在狗狗身上看書……甚至不是電腦。

 

        這般於都市中稍嫌安逸的日子看似良好不過,Shaw卻隱約為此感到焦慮──可能是因為Root變得太安靜了,還過度禮貌──絕大部分的幽默感或玩笑皆被溫緩微笑一筆帶過,幾次下來,她也便不再嘗試,只是更投入於任務,並說服自己別去想。

 

        否則還能怎麼辦?如果那些狡猾的、令人摸不透的言行舉止全無聲無息地被距離取代,彷彿除去乾燥空氣引起的咳嗽與簡短對話以外,她們的生活中不需其它聲響,好像只要眼神就能傳遞多數訊息……還能怎麼辦?她總歸是沒想到任何方法。

 

        Shaw曾以為遲早都將有人耐不住地發出噪音,也以為自己不可能習慣這份沉默,可習慣總在不知不覺間將人侵蝕。

 

        於是,一天一天,靜靜地,她開始習慣有人每天將陽台前的落地窗擦拭得光潔如新,也開始習慣桌上會有擺得精緻的餐點而製作者本人卻消失無蹤的事。靜靜地,她開始習慣深夜出現大門開關聲響,也已經習慣偶爾與對方道過晚安之後關上門回身進入自己房間的事。

 

        一切沒有太大改變,在Root到來之前,在Root到來之後。春初,有那麼幾次回想起來,Shaw竟感覺那日雪中的重逢恍如隔世。

 

        好段日子過去,Shaw依舊無能捕捉任何關於Root的思想線索──大概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畢竟她從來就對她一無所知……確實如此,是啊,她怎麼可能有任何機會理解一個上一秒竭盡全力用生命表達愛意、下一秒卻仍為理想、神祇與世界獻身的女人的內心世界?

 

        ……但沒有關係,真的,因為這些不重要,完全不重要。靜靜地、日復一日,Shaw告訴自己,於無聲之中悄然流逝的每個小時裡,她告訴自己,只要Root在就好了。

 

        只要能夠看見那道身影在這間房子裡就好了。

 

        只要那道身影仍然會向她露出微笑,仍然會於日常生活中留下些許存在痕跡……像浴室裡的牙刷與浴巾,像門外幾雙黑色短靴,像那只不容許黑咖啡以外液體存在的杯子,或是一早便被餵得飽飽的Bear的愉快吠聲……

 

        那就好了,不是嗎?因為Root不斷證明自己存在,所以這一切都能被接受。說起來,經過那些彷若遊魂的日子,還有什麼不能接受?即使是Shaw也明瞭失而復得有多麼難能可貴,無論Root是否願意吐露為何轉變成如今模樣,她都可以接受,亦能安分等待那或許永遠不會出現的答案。

 

        畢竟她內心唯一承認的棲身之所仍在。

 

        ……畢竟,她有地方可去了。

 

        在Root搬入原本空空蕩蕩的房子之後,除去得帶狗狗出門散步或餵飽牠以外,想看看那個女人的身影和痕跡已悄悄成為Shaw回家的優先理由。即使交集低微的生活依舊沒有帶來多少實感,但落地窗上被抹去的塵埃是真的,接近午間時刻擺在桌上的餐點與瀰漫室內的咖啡香是真的,她肩上驟減的工作量也是真的,一切都讓她沒有理由不去「相信」Root的存在。

 

        可是──那真的是Root嗎?

 

        如果是,屬於Root的「那些」究竟都去哪裡了?它們有回來的可能性嗎?某些時刻,或許是待在電腦桌前的平靜日常,或許是在扯掉某個人的領帶並把他推到安全區域後回身開槍時,Shaw還是會有一點點好奇。

 

        她想知道,在Root那場所有人都信以為真的消逝之前,那個晚上或者哪個晚上,為什麼那雙向來溫潤的棕色眼眸竟哀傷痛苦得像要滴出鮮血?在那些她們少許能夠共享的安寧靜謐之中,為什麼Root看起來總像在跟某種力量拉鋸?她有什麼選項?又選擇了哪一邊?

 

        而有時……可能是睡前、可能是經過某些地方後,她會想起Root在寒冷大雪中保證將回答所有問題的模樣,只是隱約感覺對方不願提及,便不去問。但即使明瞭那些全都無關緊要,畢竟過去已是過去,她們該做的僅僅是過好生活……她仍好奇。

 

        ──或許源於不安。

 

        因為Root的存在感從未如此稀薄,她們的距離從未如此遙遠。

 

        因為她曾經從她手上感覺到鐵塊帶來的炙熱與威脅,曾經在夜裡將難以抑止的激情與危險收進記憶裡的每寸角落,曾經從那些笨拙調情和直白責備中聽聞被刻意隱藏的情感,也曾經……與一塊僅只刻著號碼的無機質那樣靠近……

 

        可如今,「那些」在Root回歸之後都不見了,徹底消失。

 

        多麼弔詭。

 

        她似乎再也無能站到她的身邊。

 

        只剩疑惑的餘地。




///

 

 

 

        安安靜靜的日子過了幾個月,一個落著暴雨的夜裡,習慣性地,Shaw對Root的晚安點過頭之後便回到自己房裡,切掉所有光亮並上床就寢。

 

        但Shaw很快被一陣突兀的撞擊聲驚醒。

 

        聽來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響,並不尋常。

 

        反射性地按下床邊檯燈開關,沒亮,又連按幾次未果後,尚未完全清醒的她憑直覺走到房門旁壓下主燈開關,也沒亮。在房門前稍微呆愣片刻,將手搭上門把的她終於意識到這是突如其來的停電時間,而對面房裡再度傳來聲響,這讓她莫名感到慌張,竟連手機都忘記找,只是連忙走出房間並用力敲了敲對面房門。

 

        「Root?妳還好嗎?」

 

        伴著短暫撞擊聲,門很快開了,隨之而來的是瞬間襲上身軀的溫熱感觸。

 

        ……久違的。她忍不住想。但不陌生。

 

        失去所有電力的此時此刻格外靜謐,於是Shaw在悶滯雨聲中清楚聽見那個將自己用力擁抱的女人不住地低低喘息,甚至連超出應有頻率的心跳聲都明晰無比。這些聲響裡頭隱含的複雜訊息讓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如同那雙僵在空中無處可去的手,但它們終究於短暫猶豫後落上單薄背脊輕輕安撫。

 

        「沒事的。」

 

        Shaw說。

 

        「……我不怕。」

 

        換氣過度似的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仍將額頭抵在身前女人溫暖的肩頸之間,片刻,Root小聲地說,依然緊緊抓著她的衣服。

 

        而Shaw於明顯被壓抑的顫抖中點點頭。儘管那怎麼聽都像虛假的逞強話語,但她不戳破,也不問為何向來無所畏懼的女人怎麼突然就怕黑了,只是多使了點力,將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脆弱的身軀收進懷裡。

 

        「嗯,妳在家裡,的確沒什麼好怕。」直至聽見紊亂心跳開始趨於平復後Shaw才開口,並不訝異於擁抱裡轉瞬即逝的僵硬,僅是把手挪到Root的前臂扶住,稍稍將她往後推些、試圖讓視線終點落在她的臉上。「是『她』告訴妳停電了?我以為妳已經睡了。」

 

        「不是、我剛剛在修改代碼……昨天耳蝸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原來如此。或許加上停電這事來得突然才被嚇到了,可能撞翻不少東西,現在那房裡大概是一片狼藉。Shaw猜想著,雖然為這種小事慌慌張張的並不像Root,可她沒有追問下去。

 

        街區裡的所有路燈皆不再提供任何光明,惡劣天氣將月光掩藏得密密實實,而Shaw的雙眼尚未習慣這種不存在絲毫光線的全然黑暗,但現在,她卻覺得自己能夠確切繪出Root低著頭悄聲囁嚅的模樣。

 

        這似乎很可靠。

 

        讓她想起某些遙遠時刻裡無聊地沿著Root面容細細描摹的自己。

 

        她知道的。Root的五官、身上每處傷痕、耳後那道癒合得醜陋的疤、纖細脖頸至肩胛骨至背脊每個規律突起……甚至是非關觸覺的氣味,一切都很真實、可靠,就如同此時此刻。她當然知道。

 

        無論如何,現在,她只是想跟相對真實的她待在一起,再久一點。

 

        「想睡了嗎?」

 

        鬆開指尖瞬間又再度緊握,Root沒有出聲,Shaw便當成那是默許,於是一手摸上牆壁,一手自纖細過度的前臂滑下手腕,並以無法脫開的力道握住,將她往自己房間帶。過程有些艱辛,Shaw的腳踢到不少東西,但最終,她是把Root安置到床上了。

 

        稍微思考過後,安靜地、禮貌地,她保持距離躺到床邊外側,背對著Root。

 

        卻感覺有隻手在小心翼翼的摸索後輕輕捏住了她的衣角。

 

        「……說些什麼,好嗎?」

 

        終於。那道聲音中似曾相識的怯懦帶來些微疼痛,Shaw翻過身面向Root。闔上在黑暗裡毫無用處的雙眼,將失效的視覺系統徹底關閉,其它感官頓時運作得更加良好,而她身邊那個女人彷彿因此逐漸回復成立體且鮮明的存在。

 

        比方才感覺到的更多──她看不見她,卻能切實地感覺……是有點詭異,說不清的那種,但她的確比過去數月來的任何一刻都更能感覺到Root。

 

        「妳想要我說些什麼?」

 

        「……不知道,就、跟我說話。」

 

        強烈再現感讓Shaw忍不住勾起嘴角。

 

        即使她認為應該是Root得說些什麼,譬如將尚未交代的問題釐清,或者談談過去那段漫長得像有幾十個一年的日子裡都為何忙碌,甚至忙得沒能早些回紐約見她……但是,現在這些並不重要,這個夜裡,她所需要的是一個能讓人輕鬆入眠的床邊故事。

 

        Shaw偏過頭。

 

        「我提過Samaritan前幾百次的模擬嗎?」想起那些無聊得慘絕人寰的呆板模擬,她輕笑出聲,感覺捏著自己衣角的指尖緊了緊,便握住它。「前期很好笑,即使妳每次都會出現還是騙不過我,因為那些妳太笨了,笨到我開始懷疑那傢伙的智商。」

 

        仍有些緊繃的細小哼聲進入耳裡,但在Shaw聽來已鬆懈許多──像是被逗笑了,卻又帶著不滿,像在抗議自己絕不可能是個笨蛋,那才不是她,全都是Samaritan的錯。是有點可愛,她忍住笑,不禁悄悄往Root挪近了點,直到能夠明晰感覺輕淺鼻息就在面前,才將額頭抵上她的。

 

        沒有被拒絕,她鬆了口氣。

 

        「但那些妳慢慢地越來越像妳了,不知道是第幾次,也許是中期……」Shaw回想,試圖抓住那些本應被遺忘的虛假記憶。「有一次,我找到妳,我們一起搭上地鐵,那時人很多,他們說的全是我聽不懂的語言……然後停電了。」

 

        Root立刻發出了一個疑問單音。

 

        決定忽略那個讓人尷尬的問號,「……所有人跟聲音都在瞬間消失,除了妳,這讓我發現事情不對勁。」Shaw繼續說。她知道自己省去很多敘述以致情節有點跳躍,可那又不是重點,何況她本來就不是說故事的料。「那裡應該跟現在一樣,黑漆漆的、很安靜,嗯、總之我……沒有主動結束那次模擬。」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我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妳是不是只剩下聲音。」

 

        下意識將Root的手掌攥緊,想起故事後段發展的Shaw突然開始猶豫是否該把它說完──為什麼她有幾百幾千個故事能說卻挑了這段模擬──但立刻反握住她手掌的力道意外地確切實在,如同鼓勵,她於是有了勇氣。

 

        「我唯一明白的是該結束了,只是……妳說妳會怕黑,別丟下妳,妳覺得待在我身邊……很安全。」

 

        「我知道妳不可能說這種話,但我走不了。」

 

        「我跟那個妳在車廂裡坐了很久,妳還是一樣講些討人厭的話,後來電力恢復,所有人都回來了,但妳消失了。我不知道妳去哪了,只覺得說那種話卻自顧自走掉根本混帳,想著模擬結束後絕對要揍妳一頓,然後、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Shaw本以為自己講述這個故事的口吻如果不是諷刺,至少也應該是氣惱的,因為那一次的那個自己竟心甘情願被模擬中虛假的Root所蒙騙──但她不知怎地卻感到鼻樑一陣酸澀,眼眶更有點刺熱,只得不斷吞嚥,冀望自己下回開口之前已將所有可能在話語中暴露的跡象全數壓回胃底。

 

        如果雨能再下大些就好了,最好再來幾道雷鳴,或許就能轟去這片討厭的沉默與她可能的尷尬。好一陣子以後,Shaw不由得想,依然懊惱於自己挑了一個和輕鬆這個字眼毫無關聯的爛故事。

 

        「……妳最後、還是帶我回家了。」

 

        半晌,Root突然說道,聲音低得Shaw幾乎要錯過它,但她沒有。

 

        她覺得自己找對故事了。

 

        「不,妳沒有真正回來。」

 

        接著又覺得自己講錯話了。因為Root發出短促抽氣聲後便不再開口,於是漆黑得足以使人不安的房內瞬間就剩呼吸聲和漸弱雨聲,它們交錯著把沉默襯得過於清晰、甚至深刻,讓Shaw不禁把手中溫熱攥得更緊,像她會在自己不注意的瞬間溜走,或像這個失去光線的夜晚將再次帶走她──

 

        只是、許久,就在Shaw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時,Root笑了笑,帶點釋然,像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或許……是的,我無法當作一切從未發生,我做不到,在那天選擇協議而不是妳之後。」最終開口解釋的Root並未試圖掙脫掌控,僅是任Shaw以近乎暴虐的力道持續將手緊握。「所有與妳相關的事物無時無刻不提醒我曾經選擇將妳丟下,我試過……卻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面對妳了。」

 

        哦。Shaw點點頭,一時間只想著好久沒聽到自己的名字了。

 

        然後她愣了愣。

 

        協議與她?選擇?

 

        原來距離感是因此而生──原來她是被拋棄的選擇。

 

        這麼想著,Shaw略略放輕手上力道,片刻過去才意外地發現自己對此沒有任何感覺,甚至不確定自己該有什麼感覺……憤怒?難過?被背叛?受傷?

 

        過去的她應該會有,但現在,沒有。她當然不知道所謂協議的詳細內容,也不知道自己在選項中扮演何種角色,只是隱約理解它與「世界」有關,更與Root始終為之奮戰的目標有關……而這些,或許曾經和她被分於天秤兩端衡量,成為Root眼底那種彷彿被猛力撕扯的痛苦來源……

 

        ……那就夠了。

 

        Shaw讓拇指在緊繃著的手背來回摩娑:「我們都知道任務優先,妳選擇拯救世界不是什麼大不了──」

 

        「它是!這簡直──」猛地抽開手,將話語截斷的Root的聲調陡然拔高,像無能克制的尖叫,甚至嘶吼,但立刻被壓抑下來。「……不,其實我回來時並不抱希望,只想見妳一面,畢竟我復原後優先選擇的也不是妳,如果徹底消失、如果我不這麼自私地回來……」

 

        不抱希望?真好奇Root會在她的絕情程度上打幾分,或許滿分?聽著回應漸成自言自語般的低喃,Shaw不由自主地嘆氣,甚至懷疑自己翻了白眼。

 

        「妳還是很多話,可我不想聽這些,妳們的協議內容一點都不重要。」然後直接摀住Root的嘴,因為她似乎開始語無倫次了。「換作是我也會做出相同選擇,雖然這真有點……混帳,但要是妳當時沒丟下我,現在我們都得……」

 

        說著,Shaw感覺自己的手被撥開,感覺Root坐起身並摸索著下了床。

 

        慌慌張張地。

 

        「那不是勝券在握的協議,我跟『她』只是在賭一個可能性!而我就為了少得可憐的勝率放棄……是我主動放棄妳!」近乎咆哮的吼叫由上方傳來,Shaw跟著坐起身,即使視線前方仍一片漆黑,也努力朝聲音來源望去。「我說過會給出答案卻從不提起,很奇怪吧?事實是我在等妳問,一邊拖延時間,一邊矛盾地期待妳在知道真相後對我失望、要我離開,這樣我就能逃離那些越來越可怕的罪惡感,可是、如果能再待久一點──」

 

        話音戛然而止。

 

        「如果能再待久一點就好了,如果不必離開就好了」。

 

        Root是想這麼說吧。Shaw想。

 

        去與留、愧疚與慾望、罪與罰──好像活著就是不斷被對立兩邊撕扯割裂的過程,而那個擁有敏銳知覺與脆弱心臟的女人就此被磨去所有氣力,以致如今說出罪惡感這種原應與其無關的詞彙,連本該挑斷神經的嘲諷笑聲都蒼白乾癟得使她困擾。

 

        但最難受的不是這些事。她搖搖頭。

 

        「那就留下來。」

 

        最難受的不是這些。

 

        「……妳說什麼?不、妳現在還說這種話?」短暫錯愕後,Root回過神來,諷刺又誇張地大笑出聲:「在戰爭和妳之間我選擇前者,還一度想當作所有事都沒發生過地留下……天、別裝得像妳根本沒有為此憤怒,妳大可以現在就要我──」

 

        「很不幸的是我真的沒感覺,不懂妳那些多餘罪惡感哪裡來的,也不想趕妳走。」

 

        沒有停下的笑聲越發銳利。

 

        「真不可思議,這麼努力隱藏妳唯一的情緒好嗎?難道妳在害怕?」

 

        「隨便妳怎麼說,總之過去那些破事我不想管,反正最後贏了。」忽略刻意至極的挑釁,Shaw深呼吸,對著眼前女人謹慎斟酌該用什麼字句,最後卻放棄似地輕嘆口氣:「如果妳真的在意就留下來,至少……Bear還需要妳。」

 

        而Root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因為Shaw知道真相後竟不責備她,也不發怒,腦海裡預演千百次的情境全未發生,她能聽到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耐心安撫與「留下來」。她以為自己能夠一如往常地激怒她,但事實是她並不打算讓她輕易地從罪惡感裡逃脫。

 

        明知她深陷矛盾之中卻不斷給予溫柔、像訴說著無論如何都將接納一切的Shaw太過狡猾,更甚於她。在黑暗中徒勞無功地摀住雙眼,頓時理解Shaw想綁住她的Root真的想笑,卻怎麼也無法勾起嘴角。

 

        因為她能感覺自己辛苦建立的防禦正在瓦解、剝落,她就要輸了。

 

        或許只差一步。

 

        「……為什麼還要堅持?讓我留下來有任何好處?假如妳只是看在以前的份上,不必勉強自己做到這種地步,讓我離開就好了。」

 

        「因為我……我是……」

 

        反射性地想回應便開口了,瞬間卻只剩下全然空白佔據腦海,之後,過去一年的、自己的模樣浮現其上,舊式黑白電影般一幀幀地緩慢切換,於是Shaw看見裡頭那個女人的茫然神情,看見每個日夜的輾轉難眠與徬徨徘徊,也想起亟欲將記憶捕捉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然後,Root回來了。

 

        屬於她的畫面僅僅因此又重新染上色彩,即使淡薄但確實存在,所以她可以不要那些答案了,她可以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甚至強迫自己扼殺所有疑惑,一次次告訴自己只要等待時間證明一切,因為Root相信她便相信。

 

        所有的不在意與不重要都來自於她唯一在意、唯一感覺重要的人。

 

        可是,那個人都在說些什麼?

 

        到這個瞬間才真正感覺憤怒翻騰湧上,Shaw跳下床,不估算距離就踏步向前,直至撞上那副身軀並精確抓住衣領將其扯近,她仰頭望她。

 

        如果有任何事非得用言語表達不可,如果有任何事用疼痛逼得她非得開口……

 

        ──這才是最難受的。

 

        「看在以前的份上?勉強?真的很勉強,但跟妳說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願意這麼做,因為、因為……」在低語中覺察到近乎絕望的悲慘已與一切絞合化為深刻恐懼,讓Shaw再也無法壓抑地嘶吼出聲:「即使是我也需要可以讓我感覺安全的地方,我需要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但在妳回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

 

        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我以為妳死了,每個人都這麼以為,Finch跟Reese消失了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以為我不會有一點感覺,就像以前,但事實不是這樣……我一直都害怕忘記妳,那一年裡……每天、每個地方,到處都爛透了……」

 

        不屬於誰,不屬於任何地方。

 

        「但現在……妳回來了,卻要我叫妳離開?因為看到我就讓妳有罪惡感?」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會覺得很不錯吧,無拘無束,一切隨心所欲,完全掌控自由是件多美好的事?只是,一旦被某個人擁有,甚至擁有過某個人,世界就徹底變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沒有人會比她更明白這些改變從何而來。

 

        可是,她那樣看重的、失而復得的她又要走了。

 

        「那我該去哪裡?我……還能去哪裡?」

 

        於是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也許Root只有在模擬中才會自願離開她,像那節喧囂得可怕的車廂,像那顆六點五毫米的銅黃子彈……因為Root不總是在她身邊兜兜繞繞地嚷著說喜歡她嗎?不是曾經用盡力氣去找她嗎?不是曾經以生命與她對賭嗎?又怎麼會輕易地被罪惡感擊潰以致如此希望離開?

 

        「不、如果在這裡對妳來說真的很痛苦,那在妳離開之前──」

 

        也許她始終都活在模擬之中。

 

        「殺了我,讓一切重新開始。」




///

 

 

 

        那份可能再度失去的恐懼彷彿化為實體在空氣裡逸散開來。

 

        當Shaw低喘著、無力地將頭抵上Root的胸口,彷彿要求取終焉前夕的片刻安寧,後者僅是在緊緊抓住自己領口的顫抖中沉默地感受它。

 

        Shaw吼著在她回來之前自己不知道該去哪裡,需要一個能夠回去的地方。

 

        Shaw說自己一直都害怕忘記她。

 

        「她會害怕」。

 

        終於被迫正視兩個人都被各自感受折磨的事實,Root不由自主地想著自己在陷溺於罪惡感以致對現實麻木的歷程中究竟忽略多少感受,而聽來無助悲慘得彷彿下一刻就會崩潰的Shaw又是懷抱什麼心情度過這幾個月,才會在她企圖利用她達成離開目的的此刻吼出這些將脆弱完全暴露的話語,甚至要她殺了她?

 

        她想起自己在大雪中做出的保證,但顯然時間沒有證明任何事,而這幾個月裡只顧著與所有心理作用拉鋸的她也沒有,所以,現在Shaw突然就以為這一切都是虛假模擬,要她在離開前殺了她,讓一切重新開始。

 

        新一層的罪惡感來自於攪亂了那顆腦袋,她想著。Shaw曾說過那些模擬總是以自殺收場,可現在不是了,如果Shaw認為此時此刻是場模擬,那代表什麼?代表Shaw認為她能狠心下手?要是她不離開、Shaw就願意將這一切繼續下去?即使並非現實亦同?

 

        所有話語都僅僅是要她留下來。這樣的Shaw渺小卑微得幾乎使她發笑,但最慘的是她依然不能勾起嘴角,依然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用笑掩飾任何破碎,或痛楚。

 

        這很尋常。來自心臟的生理性疼痛越發劇烈,Root企圖說服自己。她只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某個人而言有著無可替代的重量,不知道該怎麼辦──尤其當說出這些的人寧願活在模擬中或死去也不願接受她的離開時。

 

        唯一不尋常的是她視而不見的愚蠢。

 

        「抱歉,Sameen,但我做不到……」終究開口,Root感覺依在自己懷裡的女人被嚇到似地顫了一下。「因為這是現實,如果開槍就真的會死的現實,結束了就沒有重新開始這件事,我告訴過妳的。」

 

        「……我不知道,反正沒辦法確認了,無所謂,妳說了算。」

 

        就在那雙手完全鬆開之前,Root握住了它們,幾個月來第一次讓內心渴望掌控理智,第一次放任自己將距離徹底抹滅,她吻住她。

 

        她不知道,確實很難想像自己以無視把一個總自認沒有感覺的女人推入何等境地,唯一能夠明白的是,跟Shaw承受至今的一切相比,以為龐大得足以將所有意志吞噬的罪惡感突然就變得很小很小──明知Shaw有感覺的是她,最後攪亂一切更造成傷害的也是她,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那麼,這是現實,我不會殺了妳,但是……我會試著留下來。」

 

        Shaw是該揍她一頓。

 

        「……為什麼?妳用三分鐘克服了那些該死的罪惡感?」

 

        「說真的?不是。」Root無奈地笑了笑:「我只是捨不得。」

 

        異常簡單,但或許到最終這就是所有的理由了,她想。如果真的渴望離開,又怎麼可能強迫自己留下來直至今日?儘管Shaw所謂的該死的罪惡感仍鮮明地在心底焦灼不已,但已經夠了,因為她終於願意面對的事實是自己並不想走,就算被折磨到死也不想。

 

        因為還有比它更重要的人待在這裡,而那個人拒絕她的離開。


        那就夠了。

 

        「……我不想再過一次那種生活了,Root,所以我會解決的……妳的罪惡感。」既像埋怨又如同宣誓,彷彿不希望被聽見而刻意壓抑的低聲細語讓Root回過神來。「即使是我……也需要歸屬,需要……家。」

 

        但她確實聽見了。

 

        用力咬住下唇、屏住呼吸以阻絕所有可能發出的脆弱聲響,她把Shaw擁入懷中。

 

        家的概念已經離她太過遙遠,或許離Shaw同樣遙遠,只是……真的很遠嗎?她想起自己曾說過的、關於歸屬感的話,也想起在Shaw背上時聽見的那句「歡迎回家」,而這幾個月裡Shaw從不干涉任何事,僅是靜靜地存在著,彷彿在守護些什麼,像在等待……

 

        ……等她回家。

 

        ──她是她的歸屬,而她是她的家。


        為什麼之前她就沒發現呢?

 

        ──發現那個人沉默地吶喊著她的名字、呼喚著要她回家──


        不再費力阻止來自眼眶的溫熱,「Sameen,能不能幫我一個忙?」Root只是輕聲喚道,直至感覺懷裡的女人終於願意抬頭,才又開口:「像從前一樣對我、給我一點時間,這次我會證明一切都是現實……我會真正回來的。」

 

        「……妳要去哪裡?」

 

        「哪裡也不去。」

 

        即使話語聽來矛盾,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黑暗裡,想著自己能夠與她再一次確認真實虛妄,Shaw任Root將眉眼細細親吻,因為知道那個人不離開了便放心地沉溺在久違的溫柔安撫之中,直到Root很不識時務地打了個呵欠。

 

        「想睡了嗎?」

 

        Shaw問,聽見Root笑著應了聲嗯。

 

        「是該睡了,明天我們還得解決很多問題。」

 

        不知道電力何時恢復。在讓Root拉著回到床上時,Shaw想。就像她不知道Root何時才能真正回家,她們或許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路要走,或許這段路上將沒有任何光線,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那些都再不重要。

 

        因為,她願意讓她牽住手了。

 

        然後,她們將一起回家,那就好了。

 

        這次再沒有誰會失去誰,真的──

 

        那就好了。

 

 

 

 


【END】

- - - - -


上星期手機壞掉,在公車上沒事做地體悟心靈祥和(又稱發呆)的同時想到停電這檔事

然後回家聽著這首歌,決定如果會有個故事,那應該要建築在24Hours的背景上

關於感受、關於家、關於另一個人的重量與存在、關於真正重要的事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麼?一間房子?或是一個人?一段記憶?

小時候看《愛,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裡頭寫了他關於家的想法,一直都記得裡頭說的一段話,總之決定家在哪裡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深愛的、在意的人。我深深贊同。

於是總在聽著"This will always be my home"跟"I need someone to hold"的時候覺得感動

有時候覺得很多事情不重要,或許是因為還有更重要的

所以,"那就好了","那就夠了"。


似乎亂七八糟寫了不只一星期,本來只有兩千字結果變成4.5倍長......想塞的概念太多太混雜了,這中間又經歷了一些事,所以也有可能純粹是我就想要寫個HE

Root說她找到了歸屬感,然後她回來了,於是Shaw有了個家,不再無處可去

儘管長路漫漫,但她會帶她回家的。

好像這才該是真正的、新的結局與開始,我想



Btw 昨天在修這篇的時候,颱風吹到我家停電三次,電腦因此被強制關機三次

真他老師的緣分啊緣分=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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