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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oting SH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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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聊天,可以叫我小R或R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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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掉進這坑萬分扼腕只好咬手帕。
太愛瘋子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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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使用新的地方來發表文字,可其實關於寫作拿捏方面還很不成熟(或許永遠也熟不了了),尚祈見諒。
  1. 私信
  2. 归档

※ 警告:510相關 / 正劇向 / 來自協議論點

※ 不是警告:聽說心情欠佳的時候吃點糖就對了


想起以前自己說的話,「人生都這麼苦了幹嘛還要寫悲劇」

才發現人真是都會變,但沒關係走回去就好

跟生命趕進度。


BGM:Faded - Alan Walker

            Lay Me Down (Single Version) - Sam Smith


"Where are you now? Were you only imaginary?"

"Can I lay by your side?"

"I'm faded."








【 24 Hours: After 8760 】







        那日,接起原以為再不可能響起的公共電話後,一如往常,沒有多問什麼,Sameen Shaw立刻理解並接受了事實。儘管事態轉變迅速得出乎意料,她仍在亟待重整的混亂中抽空給自己找了個新住所。

 

        當時,她經常想起那個名字。

 

        新的住處靠近郊區,大樓高處,挺寬闊,兩房兩廳。她不知何時開始養成了把身體縮進房間角落的習慣。當夜晚來臨而她獨自一人時總會下意識地這麼做。偶爾,她心愛的狗狗會像是嗅著某些氣味般地前來陪伴,其實沒做什麼,大部分時候都和牠的主人一樣安靜地躺在旁邊,可她覺得這樣就夠了。

 

        因為那個名字無所不在。

 

        像在空氣裡只佔據百分之二十一卻遍佈世界的氧氣。

 

        不是說沒了它就活不下去,只是它圍繞著她的密度高得令人生厭,所以她需要遠離充滿空氣的地方,也需要任何會呼吸的生物幫她將身周空氣抽掉一些。在這一點上,他們──不,她的狗狗相當貼心。

 

        那個習慣卻沒能持續太久。當她真正回歸工作之後,事務越來越多,她變得很忙,除了得打理日常生活──當然包括讓一些混帳進醫院開膝蓋手術──以外,還得學會更深入的電腦技能以應付某個超級人工智慧三不五時的要求,於是她買了很多電腦語言的相關書籍,過不久,又為自己不存在的近視買了副眼鏡。

 

        她始終沒明白的是,那個無所不視的超級人工智慧──簡稱機器──擁有或許世上幾億個人加起來都無法比擬的智商,還自己搞出個人頭開公司,更在美國許多城市招募到能處理號碼的人手,為什麼就得叫她這種與電腦無緣的人去處理像外星語言的維護或更新?每回只要聽到機器提出關於程式的要求,她的眼球就會很想向上翻。

 

        但她都忍住了。沒有原因。

 

        機器沒給她找助手,她也不想要。其實事情依舊跟以前一樣,無論是在ISA時或是加入那兩個男人時,都沒變,永遠都是號碼,由數字串連成一個個故事的社會安全號碼,只是,如今ISA沒了,那兩個男人銷聲匿跡,剩下回歸正職的警探。最後她仍是孤身一人,不幸中的大幸是狗狗沒有跟著消失。

 

        說到號碼……或許以前她還多少能有些興致聽聽號碼們的故事,只要它們夠精彩,她便可以拿出自己最低限度的耐性,坐下來,瞭解一下、聽一下。不過,如今……是的,如今她的興致與耐心像是跟著某些曾覺得失去了也無所謂的人事物蒸散消失在大氣層中,於是現在她最常說話的對象是機器與狗狗。

 

        極少數例外是稱得上朋友的警探,如果有機會去警局的話仍會跟警探聊上幾句,像是他的孩子過得如何,帳單該不會又忘記繳了吧,最近變胖還是變瘦了幾公斤,附近有沒有新的餐廳……總是諸如此類的生活瑣事,然後他們沉默,或許幾秒,警探會問她最近還好嗎。

 

        她一向的回答是「老樣子」,因為的確如此,一切按時序照常進行:沖澡,跟狗狗一起吃早餐,接到新號碼前去調查、處理,回家,自主訓練,洗澡,跟狗狗一起吃晚飯,研究那些根本是專門出版給駭客的書籍然後抓狂,有空的時候去酒吧喝杯酒……假使機器沒有其它要求的話,那就沒什麼變動,日復一日。

 

        警探常說下次要去酒吧的話就約他吧,口吻像是突然對喝酒這事產生強烈興趣,而她總不置可否地揚起帶點嘲諷的溫和微笑,聳聳肩然後離去。

 

        如刻印樣板似的問候對話從來不變。

 

        彷彿這麼做便能假裝一切從未改變。

 

        若真要說有什麼改變了的話……她至少還能勉強明白的一點是自己後來更常前往酒吧的緣故。也沒什麼,只是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厭惡全然安靜,這很弔詭,但事實如此。那些鄰居們特別安靜、不吵不鬧的日子裡,酒吧即是她的歸屬。

 

        因為酒吧最不濟也有調酒師與服務生,他們多少會聊天,生意好的時候店內更是人聲鼎沸……那很好。於是她總點杯威士忌獨自坐在角落,偶爾看向乖乖待在身旁的狗狗想著是不是該給牠喝杯啤酒?畢竟以人類的歲數而言牠都成年好久了……再為自己堪稱無厘頭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知從何時開始,離去前,她習慣看看酒吧裡有沒有長得還行或笑起來挺好看的女孩,最好是棕色或黑色的。如果有,她會給那個女孩點杯毫無殺傷力的調酒,付帳,離開。

 

        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警探的話,卻無論考慮再多次也辦不到,因為那些時刻中她並不想開口。她知道聰明的他肯定會安靜地坐在旁邊,可這對個腦袋機敏又愛聊天的警探來說大概算是酷刑,所以一直沒約他。

 

        她真的不想說話。

 

        她只是需要喧囂填滿她的腦袋。




///

 

 

 

        她越來越少想起那個名字了。

 

        像光線裡的塵埃,或像在河流裡載浮載沉的寶石,偶爾才會露面。

 

        不僅僅是那個名字,就連曾認為是朋友、夥伴的兩個男人都在記憶中逐漸變得模糊,自己兩個月以來前往警局的次數也屈指可數。當她發現這件事情時正在地鐵車廂內試圖拯救一個因投資失利而想要用身上炸彈把自己跟所有人一起炸飛的蠢蛋。

 

        當他笑著說要讓他們陪葬,身處強烈既視感中的她突然感到憤怒無比。

 

        公式化的溫情勸說停止,她倏地沉默再未開口,片刻,直接舉槍讓子彈穿過他的眉心致其於死。無視於整車人的尖叫、驚慌與恐懼,回神後面色倉皇的她連炸彈也忘記拆就藉安全出口逃了出去,卻佇立在地鐵站出口茫然失措地望著川流人群。

 

        他們行色匆匆,有的笑著、有的將表情繃得死緊,各自相異。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彷彿都有屬於自己的目的地,都有可以去的地方,都有在終點張開雙臂等待自己的人,最後都能得到一個擁抱、一句問候,或一方棲身之所。

 

        而她該去哪裡?她能去哪裡?她想去哪裡?

 

        ──「她在哪裡」?

 

        沒有答案。或許因此,也或許不為什麼,她突然就邁開大步跑了起來,用盡全力死命地跑,像身後有無數致命特工正在追趕,漫無目的,能做的僅是冀望自己能夠逃出生天……她一直跑,直到手腳逐漸僵化,直到呼吸失去應有節奏,直到汗水流入眼中。她一直跑。

 

        『Shaw,妳不該這樣做。』

 

        直到出現在耳裡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

 

        「……妳不懂,別跟我吵這些有的沒的。」

 

        雙手搭在彎曲膝上幾乎喘不過氣,她抹去汗水並四處張望,最後找到一台遠方的監視器狠狠瞪著。她不會退讓,至少這次不會,如果那台機器要用這個聲音責備她,可以,但她決不為此道歉或認為自己做錯,因為她是對的,車廂裡的其他人才是需要拯救的對象。

 

        半晌,稍微冷卻下來的她忽然發現自己站在墓園裡。似是想起什麼,她低頭,看見腳邊石碑上刻著一串六位數的號碼。

 

        和其它幾百個墓碑一模一樣。

 

        『不,我知道妳是為他的話感到憤怒,但……妳向來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所以我不理解這次的原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又抬頭看向監視器,她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回應,而後,僅是蹲下,望著那串沒見幾次卻深烙腦海的號碼,和號碼下方似是被人生硬鑿下的四個字母。那不像名字,倒像名詞。她以指腹輕輕抹去其上塵灰。

 

        試圖在記憶中找出上次來到這裡是什麼時候,「他根本不懂死亡,也沒想過留下的人有多慘,只是個純粹的垃圾。」她說,想著下次來到這裡又會是什麼時候。「他會害慘幾百個沒死的人,所以他該自己去死,我不想救,別跟我扯每條命都很珍貴這種狗屁。」

 

        他那種人。她想。怎麼會是珍貴的?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意奪去其他生命的那種人。

 

        那種人。

 

        害得她無處可去的那種人。

 

        『猜測正確,顯然現在妳對我也有足夠理解了,不過……』那道聲音聽來有點遲疑,但她沒有察覺,就伸手探向墓碑之前的一片新綠,卻猛然想起裡頭已空無一物,便將手收回。『聽起來,妳似乎不是在責備他……我說的對嗎?』

 

        「我的確是……算了,反正他都死了,沒什麼好說的。」

 

        無論刻上的是生辰或忌日,無論多少人將其銘記在心,無論活了多久……所有人的一生最終就只是一串號碼。也只能是一串號碼。

 

        公式化的、固定的、沒有感情的。

 

        號碼。

 

        『……妳很難過。』

 

        疲憊地躺在那片新綠上低喘著氣,她緊閉雙眼。閃爍著各色斑斕的黑暗之中沒有東西出現。沒有向來輕飄飄的棕色捲髮,沒有調皮的、邪惡得令人無奈的笑容,沒有傳出熱度的柔軟肌膚,沒有那雙會緊盯她不放的眼……所有能透進感官的事物都不再顯像。

 

        雙手扒抓泥土直至染上青草與些許腐朽敗落氣味,殘破影像被切成三十分之一秒的長度接連掠過腦海,她開始想像躺在下頭會是什麼感覺。冰冷、沉重、悶窒,沒有陽光,被迫失去名字與記憶,或許會隨鹹苦氣味與時間消逝於最為深邃的地心裡──但她不是已經存在其中了嗎?

 

        「不,沒有,我沒再懂過了。」

 

        事情永遠不會改變。

 

        「妳知道嗎,我快想不起她的臉了。」

 

        她也依舊無處可去。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

 

 

 

        之後,她決定每當自己想起那個名字時,就要去墓園一趟。

 

        這並不是麻煩事,她甚至得寫張紙條貼在電腦桌前以提醒自己曾做過這個決定,畢竟那個名字被想起的頻率正在降低,逐漸低到難以想像的境界。如果是先前那段時期,她做這種決定無異給每日例行公事多添一項,但現在不是了。

 

        她偶爾還是會穿上那件稍嫌寬大的皮衣,卻不再因此想起它真正的主人。她偶爾還是會對某些型號的槍枝感到熟稔,卻想不起是誰曾持著那把槍與她並肩作戰。她偶爾還是會因為一些顏色、物品或字眼勃然大怒,卻無法找出它們過去屬於誰。

 

        而有些時候、很稀少的時候,通常在深夜,她會好奇,為什麼當初他們就沒想過拍一張合照?但很快又覺得這樣想的自己很愚蠢。畢竟他們都不是那種人。不管嘻笑或嚴肅的全家福都不適合他們。

 

        一開始,她每兩周去一次墓園。後來變成一個月一次。再來是一個半月。

 

        感到某個角落毀損崩落的速度逐漸增快,她找上警探。

 

        「你能幫我個忙嗎?很簡單的事。」

 

        「哇哦,我有聽錯嗎,妳居然會要我幫忙?」故作誇張地開口,警探的表情有些彆扭、不自然,她知道這是因為她打破了他們的默契。但她真的需要,於是點了點頭。「好吧,橫行紐約的萬能小姐要我幫什麼忙?」

 

        「就只要跟我說一次……」她艱難地嚥下口水。「她的名字。」

 

        先是訝異,又瞬間轉為沉重,警探放下手中資料一言不發地直盯著她似欲看穿什麼,接著讓視線轉向各個地方,最後搖頭。時光荏苒,他們太久沒提到那些名字,他以為這些都該被埋葬至記憶深處,他以為他們都再不會提起。

 

        「這麼久了,我不覺得妳真的想……」警探望著她真誠中帶著絕望的神情,在口中反覆咀嚼那個名字。而她低下頭。

 

        「拜託。」

 

        如果連她都不再想起她,那還有誰會?

 

        「……Root。」

 

        ──她非得記住不可。




///

 

 

 

        她做了一個新的決定,她沒有把它貼在電腦桌上。

 

        「嘿,妳在嗎?」

 

        深夜,難得靠在陽台欄杆上主動呼喚耳機那端的唯一接收者,她仍拎著酒,今天狗狗沒有出現,睡了,鄰居也很安靜,她依舊獨自一人。

 

        『妳知道我永遠都在這裡,sweetie,隨傳隨到。』大約十秒過後,機器如此回應。她閉上眼,覺得那聲音起伏聽來像在笑,不知怎地就跟著笑了。『遇上什麼麻煩了嗎?妳難得主動找我呢,還是想我了?』

 

        她還是笑著,稍帶無奈地搖頭:「這不是個好時間。」

 

        『好吧,讓我猜猜……妳是想跟我說些什麼?』

 

        「我沒辦法前進,那些號碼和人……太多了。」輕聲說道,她無聊地踢倒地上一個空了的酒瓶,它在地上擺動著叮噹作響。她覺得自己像它。「我……覺得差不多就這樣了,再繼續下去,我一定會完全忘記真正重要的事……」

 

        『忘記?……Shaw。』那道聲音遲滯數秒突然變得嚴肅。她為此在黑暗中嘆氣。『自欺欺人?真的?就我所知,妳不是這種人。』

 

        「不然我是什麼?」

 

        她有時都無法想起自己該是什麼。

 

        一條永遠保持前進狀態的直線?一枝利箭?

 

        ──她是嗎?

 

        『妳不可能被動忘記,別選擇活在盲點之中。』機器聽起來似乎有點生氣,而她為這樣的回應感到疑惑,開口,卻說不出話。『如果不是妳自己想要遺忘、想要留在原地……沒有人能強迫妳做這些,Shaw,妳知道的。』

 

        安靜地喝著酒,她讓自己靠住牆邊滑坐在地,彷彿一直以來的刻意忽略和否認都被揭穿,這種感受燒得她喉嚨一陣乾澀。

 

        是啊。

 

        「我漸漸覺得自己像一台機器,這很奇怪嗎?現在,妳像人類而我卻像機器,我動不了,有什麼在消失……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最後,事實是處在既想遺忘也想記得的矛盾中,她無所適從,再也無法前進。

 

        ……更無法保持那個人喜歡的模樣。

 

        在那個人的眼中她肯定已不再美麗,是個僅剩缺陷的人類,無論是誰都無法接受這樣的她。過去就算不能討好任何一個人也全無所謂,但現在,她只是不願讓那個人失望,所以她想離開了,她想拋開一切繼續前進了。

 

        唯有如此才是正確的。

 

        即使唯一一次嚐到淚水氣味的記憶也將消散殆盡。

 

        『Shaw,妳需要休息一下,好好思考。』

 

        「不……我是在告別,我要走了。」

 

        如果曾經成為推動她前進力量的那個人不在了,僅存一塊冰冷石碑、一抹虛假聲音能夠依憑──那些甚至都不是真的──她只能跟過去一樣用力地將自己往前推了不是嗎?否則她會永遠留在這裡,永遠……

 

        耳機那頭沉靜片刻才再度傳出聲音:『嘿……如果妳真的想走,我不會阻止妳,只是她說過……要是我們都能活到最後,得好好照顧妳,我答應了,因此今後仍會看著妳,就還是記得照顧自己,好嗎?』

 

        因為那些過度保護的字彙皺起臉,她使勁將酒瓶往樓下扔去,凝視著它在空中受阻卻仍高速前行的落下途徑,而後聽見匡噹一聲,感覺過往世界與此同時盡數粉碎。

 

        「……嗯。」

 

        『最後,在離開前幫我一個忙,最後一個。』

 

        聽著那道令她深感厭惡卻又頻頻為此動搖的聲音,她乾笑兩聲。儘管不太像了,卻還是那個人的聲音。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

 

        她最終沒有狠下心拒絕。




///

 

 

 

        除去一些關於程序及硬體的要求,機器要她在二月的第一天中午前往墓園。

 

        機器說,至少在她真正離開紐約前,該去找那個人說說話,最後一次。她想,也是,於是穿上大衣、戴著毛帽依約前往。天氣太糟,那裡如預料的沒有半個人,只有無數石碑與她獨自站在一片銀白之中任冰雪埋葬。

 

        但即使過了一年,她終究不擅長道別。

 

        「好久不見……呃、Root。」她拉拉毛帽,低頭,雙手插進口袋,神情看來有些彆扭,卻難得真摯。「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畢竟妳不真的在這,對吧。」

 

        「只是想告訴妳……我要走了。」

 

        她蹲下,將石碑上的新雪輕輕撥去。

 

        「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了,也不能繼續活在那種該死的情緒裡……因為這樣不對,所以我要前進,像妳說的。」讓生硬字母刺進雙眼,她專注凝視那串或許永遠也忘不了的號碼,搖搖頭。「我會是一條直線、一枝利箭,活在沒有……」

 

        她說不出口。

 

        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對著一塊石碑說話?對著一個讓她終於觸及所謂感情卻……不,對著一個她唯一想保護卻仍然死去的人說這些?如果她只能活在沒有她的世界,那這次道別……究竟有什麼意義?

 

        她不知道。

 

        因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其實我想過,如果那天跟著妳走的話……雖然來不及了。」即使那麼想,即使身處困惑,她還是低聲說道,像那塊石碑是唯一能夠聽她說話的人。「如果這個世界只是場模擬,希望下次重新開始時,我、我能……確認一切安好,一直在妳……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對自己竟然結巴這事嘆口氣,她站起身。

 

        真的得走了。

 

        「我很好呢,Sameen。」

 

        聽見熟悉嗓音,她還是笑,卻不禁嘆氣,不知是該責備機器到此刻都像那人一樣愛開玩笑,或是該責備那人留下了這麼討厭的個性給那台機器繼承,但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對勁──耳裡根本沒有耳機。

 

        原來是幻聽。瞬間理解到這一點的她頓覺事態不妙,這代表她太習慣有「人」會跟她說話了,得趕快將壞習慣戒掉才行。

 

        聲音來自前方。於是她仰頭。

 

        背著光,穿著大衣的模糊身影顯現,那有點像Root。

 

        她皺眉想,很快笑了起來。

 

        竟然不只是幻聽。

 

        「……妳很好嗎?那就好了。」搖搖頭,落坐鬆軟雪地之上,她如倦怠至極那日般躺下,於刺骨冰寒中緊閉雙眼,拒絕讓任何非屬生命的事物繼續映入眼簾。「沒有我在身邊,妳也能過得不錯,那就好了。」

 

        聲音挪移至她的身邊,衣物摩擦聲讓她知道有人蹲下:「不,沒有妳在身邊,我過得非常糟糕……猜猜看?那發子彈差點就打進我的心臟了,術後還感染造成併發症,有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真的回不來了。」

 

        「報告不是這麼寫的,它說晚上六點四十一分妳就因為急救無效死亡。」嘀咕著,她咧開嘴笑。很難想像她的幻覺會如此無知,也很難想像自己仍把時間記得那樣清楚。「而且那發子彈的確打到心臟的一部份。」

 

        「報告是The Machine偽造的,不過,看來妳很想我,一年前的事情都還記得,真令人開心。」

 

        「我一點都不想妳,只是忘不掉。」

 

        「噢、對了,她說妳為我殺掉了那個人?」

 

        「他是該死,逃走前還戳傷了Fusco,跟妳一點關係都沒有。」

 

        跟熟悉的聲音往復交談,持續著即使不吐實對方也會理解的對話,感覺很輕鬆、很懷念也很好,像那塊一度塌陷至僅剩殘磚片瓦的角落被拼回原貌,再度完整。她低聲回應著甚至感覺昏昏欲睡。要是真的睡著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此時此刻,這個當下虛幻得太過真實,太過……令人願意拋卻一切。

 

        見到幻覺時的反射連結使她發覺自己竟未真正忘記Root的臉,未曾忘記每次心血來潮時便以指尖細細描摹的每吋輪廓,那些髮絲的曲線與纖瘦身形同於記憶……她對於自己能投射出這麼完整的Root還是稍感安慰。

 

        「哦、是嗎?我聽到的不是這樣呢。」聽來調皮打趣的活潑聲音讓她很是安心,她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要在這冰天雪地裡睡著了。也許她本來就在夢裡。「回來路上我路過警局先去見了Lionel,他說妳在車廂裡拿著子彈質問那傢伙時看起來像要把他給徒手撕成兩半。」

 

        忍不住低低笑著,「Fusco肯定被妳嚇壞了,如果他也看得見妳。」她不禁認為警探還是懂她的。她的確這麼想過。

 

        ……真糟。她快分不清幻覺與現實了。

 

        「這倒是,他嚇得衝進廁所,還得要我去裡頭把他揪出來,真不體貼,進男廁多少有點尷尬啊。」雖然妳根本不會在意。她笑著想。「是說,Sameen,妳……該不會常常這麼做吧?躺在我身上?」

 

        反射性地睜開眼,她送了個白眼給就蹲在自己身旁的幻覺:「妳根本就不在下面,妳早被Samaritan那些人挖走了,記得嗎?」

 

        「嗯,我的確從頭到尾都不在下面,他們挖過,但什麼也沒挖到。」

 

        「別再試著安慰我了,妳……我知道這對我沒用。」

 

        將視線移走,隱隱約約地,她彷彿聽見幻覺嘆了口氣。為保持清醒,她將手掌握緊又放鬆,重複幾次,確定自己還沒完全凍僵,可似乎也快了。如果Root真的還活著,或許會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起來吧。如果。

 

        不久,幻覺聲調帶上遲疑:「妳──等等,妳以為我是幻覺?假的?」

 

        意識軟弱地模糊起來,她低低嗯了一聲。

 

        「不然還能是什麼?妳都死了。」

 

        除去生者製造的幻覺以外,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她想。的確如此,不是嗎?否則她又何需憑藉與Root有關的事物來維持在磨耗中日漸薄弱的記憶?

 

        再一次嘆氣,比上回更加明確。

 

        沒來由地感覺是時候離開,她坐起身。

 

        ──卻被猛力推回地上。

 

        「好久不見,這種迎接方式不算太好,Sameen。」被掩去視線裡陰鬱天空的幻覺緊緊扣住下顎,她一時無法調整焦距,只專注感覺指尖力道與稍低了些的溫度──專注感覺它們究否真實。「我沒有死,也不是妳的幻覺,原本三個月前就該回來,但得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抱歉。」

 

        抱歉?

 

        齒輪交相輾合,緩慢將模糊影像合而為一,疲憊且憔悴的全然蒼白此刻真正映入眼簾,她在困惑與茫然中凝視眼前夾雜些許悽愴的神色,不由自主就伸出手,以過往最熟悉的方式將五官一一描摹,接著探上起伏胸口與頸側脈搏。

 

        幻覺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待確認完畢。幾個片刻過去,虛幻感受逐漸被顫抖指尖下流動的生命象徵及其繪出的現實感壓縮至幾近消亡,她閉上眼,搖頭。 

 

        怎麼可能?

 

        Root?

 

        死而復生?別開玩笑──

 

        「我能……相信妳嗎?相信妳說的?」吐出話語完全悖離思想。直到失去血色的雙唇壓上她的,直到親吻及上額際、眼角與頰邊,她都緊緊攀著身前瘦削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垮掉的背脊不願放手。「妳為什麼在這時候出現?妳為什麼還要出現?我已經……」

 

        那抹立體、具象的Root將額抵上,輕笑著。

 

        「因為我很想妳,真的。」

 

        「如果妳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甚至她……The Machine也沒有告訴我。」她本該為此憤怒,卻異常平靜。她只想知道問題的答案,無論回答的是誰。「如果這些都是假的……為什麼?不告訴我的原因是什麼?」

 

        Root離開她身上,將毫無反抗的她拉起:「我們原本都以為我會死,當時我已經做好準備,只是足夠幸運地活了下來……我會回答所有問題,但能先離開這裡嗎?有點……太冷了,我……還不太能一直待在這種地方。」

 

        霧白熱氣在空中消散,她緊盯面色幾乎與雪地別無二致的Root。

 

        很不現實。但一切都是真的。

 

        「……就只要相信妳,這樣就好?相信妳?」抓緊眼前大衣低聲喃唸,她不知道這話是問句或純粹想自我說服,然而,她又有什麼理由不接受這個以出現和死亡打亂她人生的女人?

 

        「是的,Sameen,相信我,就像過去一樣。」勉強以冷靜語調做出保證,Root摀住嘴壓抑咳嗽聲音,偏頭,仍是扯出微笑。「我留下的痕跡和時間會證明一切,證明這些都是真的,妳在現實,我也在這裡。」

 

        ──時間。


        她咬牙,接著衝動地用力扣住Root的手腕轉身跨出大步。

 

        「妳是真的。」

 

        「沒錯,要揍我一拳看看會不會消失嗎?」

 

        「現在這麼做?妳還想再回醫院?」

 

        理所當然似地無法拒絕,近乎獨自生活至今所培養出的實感告訴她這些都是真的。即使事實難以置信,但Root──有溫度的、立體的、會笑的、真實的──出現了,說她將證明一切,那麼她也便不再琢磨,就如此相信。

 

        畢竟那是她一度消逝的棲身之所,又怎麼能不去相信?


        正確也好,錯誤也罷,她只需要等待。

 

        將手緊了緊,讓能夠摧毀冰冷的溫熱在肌膚之上平穩確切地交互傳遞,沒有任何事物比這更加實際。她做出的唯一決定是無論如何都不再放手。

 

        「對了對了,妳能背我嗎?我一天沒睡了,好累哦。」隨著突然話聲貼近身後的感觸使她停下腳步,回身望著高出自己一截的Root,她對做出過分要求的女人搖頭,卻很快轉身背對Root,雙手放到身後。「等、呃,我開玩笑的,妳不──」

 

        「上來。」

 

        仍處於訝異中的Root苦笑著說了些什麼,遲疑片刻才跳上她的背、擁住她的頸項,於是她便承負輕盈的她踏出被鬆軟新雪覆蓋的墓園,在鏟雪車方開過的硬實路面上一步步平穩地走著。這景象肯定很奇怪,她想,但也沒什麼不好,或許每一次的接觸都能讓她們更接近真實。

 

        或許,她只是想這麼做而已。

 

        「我回來了,Sameen。」

 

        當Root誠摯地在她耳邊低語,曾一度以為被忘卻的氣味隨閃爍片段滑過嘴角,而後,她於炙熱得足以融去任何冰冷的模糊之外望見比以往都更加明晰完整的世界,才發現自己未曾真正選擇遺忘,記憶從未消亡,一切完整如初。

 

        「嗯,妳回來了。」

 

        於是她低下頭,小小聲地。

 

        ──歡迎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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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原先在聽的是Lay me down,一首失去愛人的歌,裡頭的懷念與祈望很溫暖很誠摯,無法觸及的悲傷、寂寥也貨真價實,所以寫了這篇。

在未完時跳去寫了上篇,後來被Faded洗腦,在「你在哪裡?」「我在消散」這些語句中抓了一下絕望與那種尋覓的失落感,跟已經出來的段落不謀而合,似乎更適合某些時候的情緒。

有時並不會刻意去尋找什麼,而是這個念想已經深植於每個動作之中。

時間可以證明一切是我本身一直相信的事,情況上也允許就寫進去了。


始終覺得Shaw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啊,儘管自稱難以感受,也因此沒能直率地將其表達,但那份心意一直存在,她會關心、會用她的方式去努力,這些就是最珍貴的地方了。

所以才不要讓Shaw難過呢XDDDD

BTW,Shaw背Root一開始只是想惡搞她一下,後來才發現這樣好像能表現出從虛幻過渡到真實的感覺(雖然很抽象?)。所以Root是活著的不是幻覺XD


一樣,希望還有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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