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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oting SH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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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聊天,可以叫我小R或R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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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掉進這坑萬分扼腕只好咬手帕。
太愛瘋子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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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使用新的地方來發表文字,可其實關於寫作拿捏方面還很不成熟(或許永遠也熟不了了),尚祈見諒。
  1. 私信
  2. 归档

BGM:Youth - Daughter


OOC,AU,年齡差,只是想寫小根和一個平淡故事。

題目寫不出來,沒事想放,0.0000001%機率寫完。


"Destroy the middle, it's a waste of time."

"Collecting names of the lovers that went wrong."

"Ringing in my head, when you broke my chest."

"From the perfect start to the finish line."








【 Hurts 】 (2)







        「買太多了。」

 

        兩小時前才艱難地帶著小傢伙從人滿為患的百貨公司中脫身──那簡直是一場如同喪屍片的世紀災難──回到家後便一直蹲在窗台上研究如何將玻璃嵌入窗框的Shaw挑起眉。

 

        「除了睡衣以外,外套三件,上衣十二件,長褲六件,鞋子兩雙,這樣算多嗎?」怎麼也沒能成功,她開始懷疑自己可能買到公差過大的玻璃片,考慮是否要拿去外頭鑽磨一下。「還是妳想要裙子?可以下次買。」

 

        「……不,我只是……從沒拿過這麼多衣服。」

 

        Shaw瞥了正在剪去滿床衣物標籤的Samantha一眼。

 

        「那就習慣,以後缺什麼直接告訴我。」終於把玻璃上端卡入窗框內,憋著呼吸的她吐出一口長氣,接著使勁將玻璃片往旁邊擠,但似乎下端不甚配合,耐心逐漸消失的她還在奮戰。「另外,以後每個月我會給妳一筆錢,想吃什麼就去買。」

 

        「……對不起。」

 

        擱下剪刀的Samantha突然道歉,而Shaw頓了頓:「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那個牛排……我知道它為什麼在那裡,也不想它壞掉。」Samantha的臉幾乎要整個皺起來了,她每說半句話就深呼吸一次,一副深怕遭受責難的模樣。「妳買的東西看起來很好吃,但我不會……我不會煮它們。」

 

        是時,Shaw停下動作,看著在床邊低下頭的孩子,過了很久才想起對方真的只是個孩子的事實:「妳沒自己煮過東西?」

 

        「……沒有。」

 

        「以前都是誰煮給妳吃?」

 

        「也沒有。」

 

        當Samantha抬頭,與其視線相對的Shaw許久沒有開口,只是回頭,專注於如何將玻璃片完整嵌進窗框裡,但來源不明的焦躁越發劇烈,就在她想著自己或許該把窗框鋸開、裝好玻璃而後重新組合時,玻璃片滑出手中,伴著清脆響聲在後院摔成一地閃爍。

 

        「……妳今天到我這裡睡,我修不好。」

 

        默默瞪著埋於草皮中的玻璃碎片,Shaw過了會兒才面無表情地宣布。

 

        神情微妙的Samantha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繼續剪著標籤,把龐大的衣物群整理歸類。

 

        「妳別想鎖門,我有鑰匙,然後等下出來吃晚餐。」

 

        孩子瞥向大人,半晌,終是點頭。




///

 

 

 

        Samantha屏氣凝神地切著肉塊,時不時偷看在一旁挑菜並將其清洗的Shaw。

 

        一切都很安靜,她們並不交談,只在晚間六點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大人要她把一大塊牛排切成一格一格的正方形,也能是長條形,總之不是完整的一片就好──所以她正在進行以往未曾嘗試過的艱難任務。

 

        已在室溫下退去硬度的肉塊不很難切,但隱約知道大小不一會影響熟度均衡,所以不敢亂來,計算著,首次接觸刀具的她每一刀都下得戰戰兢兢,直到身邊大人把蔬菜處理完畢,肉塊還剩著很大部份沒有切完。

 

        「手指不該這樣放,妳總有一天會把自己指頭切斷。」

 

        突然晃到身後的Shaw把她嚇了一跳,而面積上大過很多的左手逕自將她的左手扣住,輕輕把指頭拗進掌裡,讓刀面貼著帶瘀傷的指節,接著是另一邊──她覆上她握著刀柄的右手,示範般地將刀身前段割進肉塊,接著以中段往後滑去,拉出一條漂亮直線。

 

        隨後放開手的Shaw到爐前轉開火,過了會兒將油倒入平底鍋中,一手握著鍋把,另一手在上頭晃了晃。當Samantha以為她可能要教自己怎麼做時,她卻走開了,再出現時手上出現一副以往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透明眼鏡,實驗室專用的那種。

 

        「戴著,妳太矮了,油可能會噴到眼睛,安全第一。」

 

        這下連烹飪都成為化學課題。這麼想的Samantha覺得很是新奇,接過眼鏡戴上後調整角度,雖然有些過大但還可以,視線也清晰。Shaw要她握住鍋把、將肉盡可能靠近鍋面地全掃下去,她照做了,然後看見大人點點頭。

 

        或許是因為這過程中沒激起多少油花,也或許是因為自己不怎麼怕燙,手能離正沸出油煙熱氣的鍋面很近,多少產生了些成就感的她拿鍋鏟認真地將肉塊們翻面,看著鮮明血色逐漸暗去的它們在煎煮中冒出陣陣香氣。

 

        「唯一的要求是蒜片,其他那些,妳想加什麼就加。」

 

        點點頭,她照做了,真的加了一堆有的沒的。

 

        那天晚餐是蔬菜沙拉配蒜煎牛肉塊。平靜沉默之中已不存在多少畏懼,她和她第一次在這間屋裡的餐桌相對而坐。

 

        蔬菜部分當然毫無問題,每一種菜都很好,唯一的問題是肉塊──太多鹽份滲進組織造成幾乎能麻痺舌頭的死鹹,外頭包著搭不上的甜味辣味,僅僅咬一口就想吐出來的Samantha覺得眼睛辣辣地熱了起來,更深感羞恥,因為她徹底搞砸了,這根本不能吃。


        但就在她再也坐不住、要放下叉子逃回房間時,卻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Shaw正一口一口吃掉它們,從容表情不生浮動,沒有半句怨言。

 

        如同對世間萬物毫無感覺的精密機械,只平穩安定地按照自己的規則運行。

 

        然而這為靜靜看著的Samantha帶來了一些陌生感覺。

 

        所以她也把自己親手搞出來的災難吃掉了。




///

 

 

 

        睡覺時間,說過自己能睡客廳卻連著被拒絕三次的Samantha頗為艱辛地抱著一大團棉被與枕頭,遲疑著在房前來回踱步半晌,終究鼓起勇氣開門走進窗戶完好的房間,看到床邊地板鋪了兩條棉被,覺得那大概是自己今晚的歸屬了,就躺上去。

 

        原本閉眼了,但這是她第一次進到Shaw的房間,忍不住好奇心就睜著眼到處望:空間不大,東西也很少,櫥櫃中多數是營養品、厚重書本和一些運動用具,它們有條不紊地待在各自位置上,乾淨整齊得就像自己的房間。


        而且沒有女孩們熱愛的低俗香味,這點很好。

 

        「床是妳的,上去。」

 

        過了好一陣子,當她就要睡著,頭上還披著毛巾的Shaw進門,指指床鋪,接著把主燈按熄,走到書桌前落坐,就著檯燈開始翻書。短暫時間裡,她不清楚為什麼Shaw會把床讓給自己,只是照做。

 

        「……會痛嗎?」床上味道也是不帶雜質的乾淨舒心。爬上床鋪把自己重新包成一團的行為讓深重睡意飄走了,又被柔軟被褥吸引回來,在這般輾轉往復中打起哈欠,她只看著Shaw的背影。「臉,我說臉。」

 

        「還好,沒什麼。」翻書的手停下了,Shaw側過身往後望,在黑暗裡背著光的輪廓沒有表情,而她悄聲說了句抱歉,Shaw又轉回去面對書桌。「明天我載妳去學校,順便辦手續,妳可以晚一小時起床。」

 

        她想所謂的手續,大概是指校車。

 

        「……妳可以一直載我嗎?直到我畢業?」

 

        然後她異想天開地問。


        「不可以。」

 

        直截了當的冷漠回應讓她笑了出來,一下想到什麼似的跳離床鋪,到正撐著頭看書的Shaw身邊──她聞起來就跟她的房間一樣乾淨──踮著腳觀察那些指節瘀傷,再仰頭望臉上那片略為腫脹的青紫痕跡。這些都讓她有點難過,不自覺伸出手指戳了上去,接著不出預料地被抓住手。

 

        「別做這種事,我有很多方法可以教訓妳。」

 

        「妳會打我嗎?用熱水燙我?或者把我綁起來丟進暗室一個星期?」口吻輕鬆快活一如談論明日天氣,笑嘻嘻的Samantha問,被制著的手卻忍不住顫抖。並非出於恐懼,只是她也不懂箇中原因。「還是……更糟的?像妳對Mike做的那樣?」

 

        而擰起眉的Shaw低下頭,對上她的眼時,眼角似是微微抽動了兩下。

 

        「……承諾就是承諾。」

 

        得到答案的她扭了扭手,脫開已不能構成威脅的束縛,輕輕撫過佈於僵硬輪廓上的異樣顏色後,衝著只靜靜看著她的大人笑了笑,感覺沒有那麼難過了,很快就跑回床上躺平。

 

        「晚安。」




///

 

 

 

        精準依照生理時鐘醒來的Samantha眨了眨眼。

 

        自己不在床上,此時此刻離眼睛極近的是棉質睡衣,而布料下面那團實在柔軟大概就是讓她感覺快要窒息的兇手。呼吸真的有那麼一點困難,從未與另一個人如此靠近的她想往後退,才發現腰上搭著一隻手臂……一隻把自己扣得很緊的、Shaw的手臂。

 

        瞟向壁上掛鐘,已經是該起床的時間,但絕不是Shaw的。她不敢吵醒她。

 

        她很快想起來,昨晚,這個可能把自己當抱枕的女人說可以多睡一小時──等於二十四分之一天或六十分鐘也等於三千六百秒──不管怎麼算都很奢侈。可是現在非常清醒,睡不著了。所以自己是怎麼掉下來的?

 

        腦袋裡飄出自己睡著睡著滾下床的可能性,覺得很丟臉就在內心拒絕承認的Samantha小心翼翼地往上方鑽了一點,直到能夠清楚看見仍陷於熟睡的臉才停住。不得不說輪廓分明而五官深邃的Shaw真長得很漂亮,尤其所有銳利稜角都被溫順抹平的現在,彷彿連殺氣騰騰的眉都軟化下來,看起來一點也不兇,倒像繪本裡的公主。

 

        ……雖然沒有人會相信繪本那種騙小孩的玩意,但現在她有一點點相信,至少公主可能存在──只是那片瘀青很礙眼,僅僅是看著就能把眼睛刺得發疼,可她無法移開視線,當長長睫毛輕顫了下,更忍不住伸出手指挑過。

 

        不過毫秒,掃過指尖的睫毛卻帶來奇怪感受,酥酥麻麻的,嚇得她倏地縮回手。

 

        結論是最好立刻裝睡。

 

        「唔……妳怎麼在這?」

 

        當Shaw以異於平常的溫柔語氣開口,躲進她胸口的Samantha慶幸自己方才毫不猶豫就按照結論做了。然而心臟跳得很快,不斷傳回耳裡的聲音讓她越發緊張,像做錯事般深怕被發現,只悄悄祈禱著心跳聲能再小一點。

 

        過一陣子,不知道多久,周圍再未傳出任何動靜。又等過一會兒,她以為Shaw睡回去了,正猶豫著是否張眼,卻感覺瀏海被撥了兩下。

 

        「竟然掉下來了,真夠笨的。」

 

        似乎笑了,還低低咕噥幾聲的Shaw讓手臂又回到腰際,但沒像剛才一樣收緊,只是擱著。有點生氣的Samantha很想反駁,說Shaw才是笨蛋。

 

        可是沒有。

 

        緊閉著眼的她摸索著小心攥住單色睡衣,在溫柔暖意中聽著另一個人的呼吸聲,然後不自覺地讓耳靠上發出規律心跳的位置,縮著身體偎進再不多久就要離開的懷抱,在淺淺模糊掉了的恍惚中感覺新奇,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倒是第一次,在清晨告訴自己還能再睡一會兒。


        就要睡著之前,她想,這大概就是自己從未聽過的搖籃曲。

 

        如今Shaw正為她吟唱著,安安穩穩。




///

 

 

 

        Shaw維持一貫面無表情的表情對著擋風玻璃。

 

        窗戶剛修好的這兩個多月以來,小傢伙基本上按著平常作息規律生活,只多了一個起床後半小時到她房前敲門的動作,因為校車要下個學期開始才會改變路線,剩下的日子她仍然得載她去上課。雖然Samantha堅持拒絕,但在她威脅要把那雙腳綁起來讓她一路跳去學校後就放棄了。

 

        因此每天早上Shaw都得聽一次同樣的話。

 

        「妳能不能載我去上學,直到我畢業?」

 

        也要用同樣的話拒絕:「不能。」

 

        這時,坐在副駕座上的Samantha總是聳聳肩,接著隔天再問一次,一次又一次,只要屁股貼上座椅、繫好安全帶就會開口,不厭其煩。於是Shaw也每天回答一次,一次又一次,到最後,彷彿代替了從未存在的早安,逐漸成為一種習慣。

 

        氣候隨時間往暖意靠攏,三月底時,不知為何,那天Shaw上車後罕有地盯著按例問完固定問句的Samantha沉默許久,直到那張小臉同樣罕有地浮現些許尷尬,甚至解開安全帶像就要逃走的樣子,她點頭答應。

 

        即使這意味著本就不多的睡眠時間得再被削減半小時,還很麻煩,她卻說了好。連自己都找不到原因的一個好字,換來孩子的錯愕表情。

 

        後來,大概整整兩個星期,失去習慣的她們早上都沒說半句話。

 

        差不多四月中旬,放了春假的Samantha照樣維持規律作息,並不待在家,依然一大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因為學校在同一地區,也正放假的Shaw在難得早歸的第三天晚上逮到了比自己還晚回家的小東西。

 

        晚間九點五十分。

 

        「妳平常都這麼晚回家?」對個不過九歲的孩子來說這確實很晚。坐在沙發上看全年沉默的電視聒噪閃爍,不斷切換頻道的Shaw盯著站在門口低頭的Samantha,開口命令:「過來,坐下。」

 

        腳步拖啊拖的,三秒內就走得完的路卻磨磨蹭蹭了約莫一分鐘,孩子拘謹生硬地在離大人一格坐墊遠的地方坐下。

 

        意會到原由的Shaw關上電視,做結論:「妳還是怕我。」

 

        「……我沒有。」

 

        支支吾吾地,與半年多前張滿銳刺的否認不同,這次聽來真心多了,同時也多出幾分怯懦。這種感覺自己做錯事正等待懲罰的模樣沒來由地讓Shaw不悅,畢竟她沒想責備她,只是出於義務必須了解她都在哪裡待這麼晚,再怎麼說,夜晚都是犯罪高峰期,而無能抵抗的兒童總會成為目標。

 

        於是Shaw往旁邊坐過一格,以肘輕推了Samantha一下。

 

        後者被玩鬧似的舉動搞得傻了,眼神略顯呆滯地望向身邊姿態輕鬆的Shaw。

 

        「這幾天妳都去哪裡,朋友家?離這裡近嗎?」回頭想想,剛剛可能過於嚴肅,因此即使不自在也嘗試放輕語氣,完全不清楚普通小學生平時生活的Shaw看著Samantha用力搖頭。「不是?所以是哪裡?妳得讓我知道。」

 

        「我沒有……」開了口,但音量漸小,又搖搖頭:「他們都去旅行了,我在圖書館。」

 

        「原來妳喜歡看書。」Shaw偏著頭。總是冷靜甚至稱得上內向的孩子看起來是很像書蟲沒錯,但離這裡最近的一間圖書館,閉館時間是九點。「那無所謂,只是沒必要待太晚,看不完可以借回來看。」

 

        「……是電腦,遠一點的那間有……也比較晚關門。」

 

        ……「電腦」?

 

        這個詞彙在Shaw腦裡被自動轉換為一大堆鈔票。

 

        從出生開始至今都沒關心過科技領域的她轉頭看了下電視,開始回想上次看見電腦這玩意的價格標籤是多少,接著跳出來的數字有點龐大,似乎可以買兩台新電視了,更別說還要買相關配件。她挑起眉,回頭看抱住背包的孩子。

 

        確實昂貴,但嚴格說起來,Samantha Groves本能擁有非常多台電腦。

 

        如果有了就不用走那麼遠的路,不用這麼晚回家。不過現在是假期,這玩意可以之後再說。按了按脖子,很快在心底訂下計劃的Shaw站起身伸展筋骨。若是這傢伙真那麼熱愛走路,也得去有趣點的地方走。

 

        「去整理兩天份的衣服,明天早上叫我起床。」

 

        「衣服?妳終於要把我丟掉──」

 

        「不,旅行,就妳跟我。」

 

        當翻了個白眼的Shaw在命令句後如此宣布,Samantha再度陷入呆滯狀態,神情是徹底茫然,還有一點點想要搞清楚現在什麼狀況的困惑。而大人看著心中想法全老實寫在臉上的孩子,依舊覺得她很奇怪,但不差,還不錯。

 

        「──今天可以跟妳一起睡嗎?」

 

        問句突如其來,讓正要回房的她頓了頓:「不可以。」

 

        「就當習慣一下……我從來沒有、就是……」

 

        從彆扭話語與怯懦神情中嗅出隱含不安的雀躍期待,一時間無言以對,她不禁背著支吾其詞的她再度翻了個白眼,默默質疑自己腦袋可能哪裡出了問題,更開始懷疑這短短十分鐘內做出的所有決定是否都大錯特錯。

 

        但答案是沒錯。

 

        「……我不會鎖門。」

 

        終究妥協了,答應下來的Shaw本以為只有今日。

 

        可她沒想到,自己此後再也沒鎖過門。




///

 

 

 

        開一趟十小時的車只為把自己丟進森林裡搭帳棚,過上幾天遠離文明水泥世界的半原始生活,這事聽起來要多蠢有多蠢,但Samantha卻意外地覺得挺好。

 

        一上公路後Shaw的開車速度就變得很快,在電台節目中沉默著一路維持把油門踩到底的狀態。而她喜歡這種感覺,有時看書、有時打瞌睡,偶爾轉頭欣賞窗外稍縱即逝的模糊風景。中途在加油站休息時她從背包裡拿出兩個牛肉三明治,把疊得高高還擠滿黃芥末的那個給了正要去商店的Shaw。

 

        或許沒想到她會準備食物,和她一塊走到旁邊長椅落座的Shaw看起來有點驚訝,但安靜吃完了,只是把袋子丟進垃圾桶時以一種生硬姿態迅速且輕柔地拍拍她的頭,隨後就當作沒事地逕自走回車上,按下座椅睡覺。愣了會兒才跟著回去的她看起書,可不過多久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已到了目的地。

 

        國家公園入口處的廣大平原上,約莫也有同樣喜好的人們背著用具零星散布在視線範圍內,當她以為她們一樣要在這裡紮營時,從後車廂拿出一個超大背包的Shaw已將它們背上身逕自往森林裡走,她愣了下才意識到得趕緊拿起自己的份,用力關起後車廂後就跟上去。

 

        因為茂密樹群那端光線幽微,而依舊一身黑的Shaw感覺很快就會消失在裡頭。

 

        小跑著趕上了大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一路向前,越向內深入,周遭越發靜謐,除去自然中本應存在的聲音以外,就只剩背包外掛著的器具搖晃著叮噹作響。走了好一陣子,Samantha開始好奇究竟要走到哪裡才會停下──她們在無邊無際的高大林木之中真有地方能夠紮營嗎?有東西可以吃嗎?會不會遇上熊?

 

        ……如果真遇上熊或許只能等死,雖然她直覺Shaw擁有可以跟熊打架的身手,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資料顯示熊很高大,而Shaw……有點矮。

 

        「妳笑什麼?」

 

        「沒有、這裡很好。」

 

        向來掛在臉上的陰沉勁不知跑哪去了,回頭輕聲問道的Shaw看來心情不錯,所以她沒想破壞這份平靜──Shaw似乎對自身身高只勉強落在平均值這事很不滿意,她曾看過她雙手插腰瞪著房裡的身高表半晌才走掉,感覺在生悶氣。

 

        說起來,那還是Shaw某天突然貼到她房裡的。但一個大人對著身高生氣這事有種難以言喻的滑稽幽默,那天她光顧著在心底偷笑就沒問身高表究竟是為了誰貼的,也順帶思考自己何時開始對Shaw擅自踏進私人空間這事毫無所謂。


        ……無論如何都不討厭就是了。

 

        「就這裡吧。」

 

        一個多小時後寧靜步行活動宣告結束,Shaw在接近一條小溪的空地旁甩下背包並活動肩頸,而Samantha跟著放下行囊後好奇地試圖抱起快比自己高的背包,結果是幾乎連拖都拖不動,這讓她略感不悅,Shaw則在旁邊甩著短刀笑得很討人厭。

 

        「妳笑什麼?」她有樣學樣地問。

 

        「妳。」

 

        ……Shaw就是喜歡破壞平靜。高高噘起嘴,雙手抱胸的Samantha氣呼呼地想,可當帳篷被拿出來擺到地上,她馬上不氣了,跑到正要開始搭建一個小小休息所的Shaw身邊蹲著研究那些繩索環扣,只差沒問自己能不能幫忙。

 

        「想試試看?」似乎感覺到孩子躍躍欲試的心情,停下動作的Shaw搔搔臉,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帶傳統帳篷,尤其在Samantha猛點頭以後。「好吧,現在站起來,把繫扣全部打開,然後……用力甩它。」

 

        甩?

 

        皺起眉,雖然有些困惑但仍照做的Samantha將圓圓扁扁帳篷包邊上的繫扣一一解開,接著抓住一邊使勁地上下甩動──這對她而言很是吃力,但風在幾次動作中灌了進去,最後真的成了一頂帳篷。她訝異地眨著眼睛。

 

        「好小。」然後真心誠意地發表感想。

 

        「簡易式的,多塞一個妳也夠了。」

 

        掏出一塊帶繩的塑料布搭建外帳,Shaw沒理會一直在自己旁邊跑的小鬼,雖然有點想叫她去做其它事或者把她塞進帳篷關起來,但最終還是任她跟前跟後。其實Shaw本以為在長途車程與步行後會看到一個疲乏軟弱的小女孩,不過準備工作開始後,她是對能夠迅速完成每樣交辦事項的Samantha另眼相看了。

 

        四月天,夜晚來得很早,一切就緒後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Shaw升起營火準備煮晚餐,待在旁邊的Samantha則一直盯著她瞧,疑惑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她丟回一個幹嘛的眼神。

 

        「我以為不會用到打火機?」

 

        難不成要鑽木取火?理解問句背後含意的Shaw沉默片刻:「妳對露營的認知需要矯正,不如妳等等直接睡外頭,我睡帳篷就好,畢竟帳篷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然後熊就會聞到妳的味道跑過來把妳吃掉,熊跑起來很快的,妳躲不掉。她一說完,接下來Samantha都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緊緊抱著睡袋,還把位置挪得離帳篷近了些,有趣得讓她不得不認為偶爾嚇嚇孩子是一件好玩的事。

 

        丟進一些不易腐壞的食材隨便攪攪就成了一鍋湯,一頓晚餐,不算營養但至少可以入口,總比罐頭好。Shaw專心地盯著鍋子,直到要把食物遞給Samantha時才發現她睡著了──安穩地抱著睡袋坐在劈啪作響的火堆前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Shaw想,一時間竟猶豫起是否要喚醒孩子。

 

        映在稚氣臉龐上不斷晃動的橘紅色澤帶來異樣感受,幾乎稱得上溫暖,不知怎地使她想起關於兒時的片段記憶,也想起早已決定遺忘的人,於是Shaw就這麼靜靜看著,半晌才輕搖了搖Samantha。

 

        睡眼惺忪的孩子接過碗和餐具安靜地吃了起來。

 

        「第一次露營?」Shaw難得主動開口,Samantha緩慢地望向她。

 

        「嗯,也是第一次到森林裡。」盯著碗裡熱湯,低聲回道的Samantha用湯匙把紅蘿蔔和馬鈴薯都壓成泥。儘管知道Shaw並非故意,但這問題仍讓她難受。「妳……是不是很常這麼做?自己一個人跑到森林裡?」

 

        「不常,倒是小時候父親會帶我到處跑,他教了我很多事。」用樹枝撥動火堆,已經吃完晚餐的Shaw打了個哈欠。假裝自己不在意的Samantha也跟著張大嘴巴打了一個,然後覺得打哈欠真的會傳染。「說起來……我們有一次差點死在沙漠裡,水帶太少了,還好有人經過。」

 

        這麼說著,Shaw望著營火,卻像在注視遙遠時空裡的那座沙漠。而Samantha偏著頭,有點羨慕:「能再說說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怎麼樣……驕傲又自以為是的職業軍人,身高接近一米九,搞不好可以跟熊打架……大概什麼都會,放假回家時很喜歡看著球賽大吼大叫,只是喝了酒就跟笨蛋一樣……但有空時總會帶我到處跑,對我還不錯,還可以。」

 

        這一連串敘述讓她笑了出聲,突然很想看看Shaw的父親:「他聽起來很好、也很有趣,妳為什麼不跟他一起住?他還在打仗嗎?」

 

        「他在七年前死了,車禍。」

 

        開始收拾器具的Shaw聲音沒有起伏,平鋪直敘,如同談論他人事。僵了會兒的Samantha則倏地閉上嘴,直覺自己最好別說出老套的「我很抱歉」,也別提其它關於親屬的問題,於是點點頭,只把空碗遞過去。

 

        問出蠢問題的她以為今夜將就此結束,但這種尷尬氛圍沒有維持太久,將器具整理完的Shaw熄滅火堆後拿出手電筒到處照,又拿出幾顆電池放入口袋裡,接著抱起毯子,一言不發地握住了她的手,以強勁力道帶著她往前走。

 

        她問要去哪裡,Shaw沒有回應。

 

        手牽著手,於白光中小心翼翼地越過淺淺溪流,似乎不存在夜行動物的森林裡萬籟俱寂,唯一有的,是她們踏在泥地落葉上的嘎吱聲響。

 

        步行活動很快結束,就到一塊林蔭並不茂密的空地時,關上手電筒的Shaw一屁股坐了下來,而Samantha站在旁邊看了看,對於周遭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感到害怕,卻仍自制地與大人保持距離坐下,但Shaw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邊靠著,披上毯子,將彼此緊緊包裹。

 

        這簡直是傳說中那些考驗意志力的嚴苛修行,就算身邊有人也一樣。厭惡黑暗與過份靜謐的Samantha咬著牙忍耐不斷上升的恐懼感受,直到Shaw指指天空,要她抬頭。

 

        而她倏地睜大眼更驚嘆出聲。

 

        ──城市裡被光害廢氣抹得零零落落的稀疏星子此刻全探出夜幕熠熠生輝,璀璨閃耀更甚鎖於玻璃櫃中、置於漆黑絨布上的昂貴鑽石,按序排列著的它們和記憶裡的星象圖重疊起來,可與粗糙印刷出的紙本不同,它們在這個當下真實無比。

 

        它們深深映在她的眼底,於是她第一次知道了書本上的浩瀚星河確實存在。

 

        「大熊座。」指向左前方劃出一道形狀,Shaw終於開了口,又指向另一顆星。「那個是北極星,現在還好,夏天比較……漂亮。」

 

        Samantha的目光隨Shaw的手指移動,最終卻落到了不帶表情的側臉上頭。

 

        或許那是因為,有一團熱熱燙燙的什麼迅速膨脹著擠滿了隱隱作痛的心臟──正專注凝視漠然輪廓的她如此覺得──然後它往下沉,掉到胃裡軟軟地化成一片緩和,填補空虛,同時無中生有地蒸騰出了另一些什麼。


        又或許是因為,比起永遠無能觸及的滿天星斗,身邊的溫度更加真實。


        而這,比任何一切都要好。

 

        「夏天的、」於是她說,但一下停住了,用力吞嚥著,試圖把所有可能破壞這份平靜的激昂或者酸澀全擠回肚子裡,然後無法克制地往溫暖身軀縮了縮。她還是望著她。「如果夏天比較漂亮,妳……妳能帶我去看嗎?」

 

        她以為Shaw會說不能。但仰著頭的Shaw安靜片刻,嗯了一聲。

 

        彷彿這個平淡無奇的短促音節就是珍貴承諾。

 

        而Shaw向來說到做到。

 

        「……Sameen……」第一次喊了出來,並不明白自己為何有膽量直呼那個名字,捏著毯子一角怯怯呼喚的Samantha等著回應。Shaw似乎低頭看了一眼,但太暗了,她不確定,只聽見剎那間重了些的吐息,如同默允,她便有了勇氣:「以前、那時候妳說……不會讓我好過的。」

 

        是嗎。輕聲低語的Shaw安靜了很久很久。

 

        「我也說過妳是我負責的。」

 

        彷彿簡短話語便完全解釋了不容質疑的唯一真理,說她早已將她劃進了自己的生命裡,於是在話音落下瞬間,璀璨星空之下,徹底陷入確實溫暖的Samantha突然感覺廣袤無垠的世界裡只剩她與她靜靜存在,然後,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討厭Shaw了。

 

        她不會討厭Shaw,而過去一切都將消逝,她永遠無須害怕。

 

        讓倦意闔上雙眼之前,她這麼想,眼眶熱熱的,但沒有哭。

 

        因為現在,她一點也不難過。




///

 

 

 

        Samantha有時會悄悄在半夜闖進Shaw的房裡。

 

        輕手輕腳地爬上小小單人床,保持適當距離蜷縮在可能落下的狹窄邊側,經常,她於安寧靜謐中無聲地以唇形喊她的名字,一次次地,Sameen、Sameen地叫,而Shaw偶爾會像感應到不存在的聲響發出輕哼,偶爾不會。

 

        有時,孩子會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上擱著。

 

        有時,Samantha覺得被這麼擁著很是安全。

 

        有時,孩子覺得大人其實知道這一切,只是不說。

 

        因為經常醒覺時,還熟睡著的Shaw仍摟著她,而當Shaw被跳下床的她喚醒時也不對自己房間被擅自闖入的事多做抱怨,寬容得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低低嘟嚷著要她去做早餐──很高很高的三明治,肉多一點菜少一些,要辣醬。

 

        這時,心底總會泛上一層莫名暖意,所以Samantha總是對Shaw笑,在盥洗完後愉快地到廚房去,隨著鍋鏟相觸聲音哼著歌,變出一頓豐盛早餐,安靜等著另一個人到來,一起吃掉這些熱騰騰的食物,然後一起坐上車。她覺得這樣很好,一切都很好。

 

        她喜歡這種生活。

 

        喜歡那扇再也不曾鎖上的門。

 

        更喜歡Shaw留得越來越多的床邊位置。






- - - - -

論如何拐到一個孩子的心。

同樣,我們都應該更好一點。

更好一點。


Youth 歌詞:

Shadows settle on the place, that you left

陰影盤據在你離開的地方

Our minds are troubled by the emptiness

我們的心靈受空虛所困

Destroy the middle, it's a waste of time

摧毀所有的過程吧,那只是在浪費時間

From the perfect start to the finish line

從完美的開始到了終點線


And if you're still breathing, you're the lucky ones

如果你仍在呼吸,你是如此幸運

'Cause most of us are heaving through corrupted lungs

因為大多數人是用汙染的肺在苟延殘喘

Setting fire to our insides for fun

扭曲著為求解脫而引火自焚

Collecting names of the lovers that went wrong

收集過去失敗的愛人名字

The lovers that went wrong

那些無疾而終的戀人們


We are the reckless

我們懵懂魯莽

We are the wild youth

我們年少輕狂

Chasing visions of our futures

追逐未來幻影

One day we'll reveal the truth

但有一天我們會揭開真相:

That one will die before he gets there

幻影是如此遙不可及,就算用盡生命也難以觸及


And if you're still bleeding, you're the lucky ones

如果你的血液仍在流動,你該感到慶幸

'Cause most of our feelings, they are dead and they are gone

因為大多數人的感情,早已麻木且煙消雲散

We're setting fire to our insides for fun

扭曲著為求解脫而引火自焚

Collecting pictures from the flood that wrecked our home

在洪水肆虐過後的家園收集回憶

It was a flood that wrecked this home

只剩下一片斷垣殘壁


And you caused it

是你造成的

And you caused it

你造成的

And you caused it

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Well I've lost it all, I'm just a silhouette

好吧,我已失去所有,我只是浮光掠影

A lifeless face that you'll soon forget

一張毫無生氣的臉孔,你很快就會忘記

My eyes are damp from the words you left

我的雙眼因你留下的話語而濕潤

Ringing in my head, when you broke my chest

在腦海中響起,你如此傷我的心

Ringing in my head, when you broke my chest

在腦海中響起,你如此傷我的心


And if you're in love, then you are the lucky one

如果你正在戀愛中,你是那麼幸運啊

'Cause most of us are bitter over someone

因為大多數的我們都只能從某人身上嚐到深邃苦楚

Setting fire to our insides for fun

扭曲著為求解脫而引火自焚

To distract our hearts from ever missing them

只為讓自己別再想念

But I'm forever missing him

但卻仍永遠惦記著他


And you caused it

是你造成的

And you caused it

你造成的

And you caused it

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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