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Under The Sheets / Halcyon - Ellie Goulding

            Sociopath - StéLouse feat. Bryce Fox

            Happy Little Pill - Troye Sivan

            Feel Invincible - Skillet

            Save Me - BTS

題外話，近來刷文觀察，總覺得寫手的交際力要大於寫作力和腦力？畢竟沒有點閱數的lofter只有讚跟小紅心可以當作自我審查標準，看起來像有社交才有回饋。但真是這樣倒也挺可悲，難怪一些文手早在去年都不想再寫或寫不下去，至少歸檔日期是這麼說的。

不要在意題目與內文的毫無關聯，上篇已看到回覆ＴＨＸ。

以為真的全都是刀嗎？：)

16. 措辭差　／　Under The Sheets

        "I've seen you in a fight you lost, I've seen you in a fight.
            In our house made of paper, your words all over me...
               Out there a lonely girl could drown, in here we're frozen."

        十九世紀末，一位鼎鼎大名的英國作家說「一個吻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命」，又說「女人注定是要被愛而非理解」。

 

        ……全是自視過高的浪漫空談，毫無意義的荒謬情話。

 

        活著絕無可能那樣輕鬆愉快，尤其當誕生性別很不幸地是個女人──在以姣好容貌得到任何被誇大矯飾的禮遇之前，先得變得足夠堅強，學會撥開千萬隻骯髒的手，細心提防所有尖銳惡意，畢竟這社會堅持著不可動搖的沙文主義，弱者不得生存。

 

        將書本隨意扔進回收箱，十九歲的Root對此嗤之以鼻。

 

        二十一歲的Root仍在青澀的跌跌撞撞中步步為營，二十五歲的Root已經掌握隱去自己所有蹤跡生存於世的訣竅，二十七歲的Root在螢幕前冷靜看著全世界的錯誤代碼而後綻開如花笑靨，三十歲的Root把長得噁心的通訊錄一一檢錄，接著將那些男人女人全都刪除。

 

        艱困痛苦使她成長，挫敗恥辱使她強大，絕望讓她學會這輩子都別抱希望。

 

        那不過是拿來矇騙傻子的輕浮謊言。

 

        與其相較，打開電腦才是實際──打開網路、打開世界，侵略或者反侵略，有時迫不得已也親自拿起刀刃或者槍械握於手中，從容踏在名為邪惡或者冷血的精細鋼索上追尋快意，輕慢、算計與高傲全被妥善隱藏，擅於偽裝的她總是笑得溫柔甜美並且平易近人。

 

        殺人之後偶爾爬上陌生床鋪，走出酒店以後繼續抹去生命。

 

        生存是單調冰冷的六十四位元。

 

        只是三十二歲時，Root發現了此世最不可思議、最值得賭上性命的完美無缺，因此她著魔般為將其解放而設下繁複賭局，卻得不到真正答案，更在次年被一個女人動搖。然而她不放手，此後持續幹著在世人口中皆稱荒唐之事，然後在一座抹滅希望的空蕩倉庫中殺去那個男人之前被那個女人阻止了，隨後被迫改去姓名送進精神病院。

 

        有趣的是，信仰並未將她放棄。

 

        接下一通喚回真正神智的電話，三十四歲的Root順利出逃後第一件事便是遵從指令找上那個女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安睡側臉旁邊，使用各種手段將其擄走，利用對方的忠誠與理智促使待辦事項能夠順利進行，她們合作無間地解決一切，只是最後，她又被關進一座讓世界盡皆靜謐的牢籠之中。

 

        作為囚徒且與上帝徹底隔絕的那段日子讓什麼悄悄改變了。

 

        她卻強迫自己以為一切只是錯覺。

 

        因為……即使那個喚作Sameen Shaw的女人如此完美──她擁有無懈可擊的強韌身軀，擁有天生缺失造成的敏銳精確，也擁有不得挑剔的標緻面容，更懷揣那麼一點模仿過後習得內化的啞色溫柔──但Root不該在她身上投入過多關注。

 

        身為代行者的Root不該如此，只要為神獻上所有能量就好。

 

        她明知道。

 

        但如她看待這世界的方式，世界回報的便是一次又一次讓她認清自身損壞如何嚴重，如何在彷若輕描淡寫的稠密拉鋸中步步深陷，無助溺於那些漠然得比她更漫不經心的笨拙關懷裡，始終死命掙扎著卻都沒能逃離那雙眼那雙手那張唇，只因她永遠會為她而來、她永遠會走到她身邊靜靜待下──

 

        Root本不該如此。

 

        “We're so good at this together.”

 

        她知道，比誰都更清楚明白。

 

        “You're gonna realize that someday.”

 

        理所當然，無數次嘗過絕望滋味的她也應該比這座電梯裡的所有人都更習慣面對屠戮、死亡與一無所有，然而此時此刻，在逐漸壓縮的視線裡，鋼鐵絲線交錯著的空間以外，或將成為永恆記憶的剎那之中，所有能夠攫住她視線的僅僅只是那道身上不斷綻出豔紅花朵的漆黑身影。

 

        紛飛血液卻在切分影格中濺成一片悲慘泥淖。

 

        她永遠不能習慣。

 

        她清醒無比地看著她的食指在扳機上規律扣動，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過去某些模糊面孔在意亂情迷之中喊出的愚蠢話語──她或他或她承諾永遠不會離開，因為他們那麼愛她，深切地、真摯地、彷彿地球坍縮成一塊黑洞這些言語也依然將被履行似地──她想起他們說永遠不會離開。

 

        而理性至上的她搶在他們之前離開了，永遠如此。

 

        如今他們尚未死去。

 

        於是聽著從自己喉頭拔出的、支離破碎的尖銳咆哮，感覺不斷滑過臉頰的滾燙濕潤，她冷靜地想，是不是這次自己陷溺過久未能抽身才導致這種狀況，是不是那些接觸那通電話那次交談推得事態無法收拾──該死的是Root，不是應當存活的Shaw。

 

        畢竟、這種過程才符合演化理論吧？該被刪除的總是一段紕漏百出更無能自我修復的錯誤代碼，並非蒙受所有幸運降生的完美造物。

 

        但完美不代表直至絕境也毫不畏懼──Root覺得Shaw應該害怕，她應該要、她必須要……只是Root不知道為什麼Shaw什麼都學會了，卻不懂害怕？

 

        “Root, no offense.”

 

        為什麼她還是不能理解恐懼，也不懂得逃跑？

 

        ……蠢透了。

 

        腦裡思緒交錯成再也不能抽絲剝繭的徹底混沌，Root莫名其妙地想，於是在笨重甚如石碑的無機質徹底咬合成一線絕望之前，聽不見任何聲響的她、來不及抓住真正重要事物的她讓十指牢牢扣在鐵絲網上，若不能將阻礙撕扯破壞，就冀望指節能被絞斷。

 

        “You're hot, you're good with a gun. Those are two qualities I greatly admire.”

 

        如果終將成為不得動彈的屍體，它們會陪著那具冰冷。

 

        那一瞬間，Root又想起Shaw。

 

        “But you and me together would be like a four-alarm fire in an oil refinery.”

 

        那些只存在生活最低限度物品因而不配被稱之為家的空蕩房間，針線、鑷夾、手術刀與消毒水，不存在多餘氣味的乾淨身軀，俐落專業的醫療技術，退去彈匣的槍，一張老舊沙發一張潔白床鋪，昭示自制規律養成的肌理線條，下口後將喉頭胃臟刺激灼燒的威士忌是從有力指掌中接過，陰暗瞳眸中總藏著光。

 

        匆匆度過的歲月之中，近乎顛沛流離的片段時光裡頭，永遠只有她與她會是如此不可取代──肩並著肩時是暖的，面對著面時是溫的，唇熨著唇時熾熱難當。

 

        “Sounds cozy.”

 

        但現在只剩寒透骨髓的冷。

 

        因為那個女人從未給予任何承諾，卻早已應允一切。

 

        可達成之日遙遙無期。

 

        意識到的那一瞬間，Root又想起年少時讀過的那些話，她覺得應該修改一下，畢竟一個吻並不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命，因為那些、那些沒有意義的零碎雜沓，僅僅是一些會黏在腳底片刻但很快就將被甩去的卑微塵埃，無論是否含帶愛意都無足輕重。

 

        當然、當然，一個吻並不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命。

 

        ──但一個最後的吻會。

 

        它把理智與氣力奪去只留下滿滿悔恨困惑。

 

        於是她沒了，她也沒了。

 

        甚至空盪盪地揚起了恨。

 

        ……啊，這麼說來，另一句話也是，人類真是容易出錯的可悲生物，哀慘得令人在絕境裡還能分神感覺那點無知痴昧。不斷嘗試掙脫那些將自己手臂緊緊攫住的掌，依舊尖聲號泣的Root在冰冷中扯出輕蔑笑容。

 

        大錯特錯啊──女人並不需要被理解，生來注定被愛？

 

        他會知道一百多年後的現在，她多麼希望她能理解她嗎？

 

        若然理解，那個女人將乖乖待在電梯裡，她則不會吻她，什麼也不留下，只從容地踩著輕快步伐踏出把生死劃出終焉的狹窄界線，瀟灑踹上鎖扣，然後噙著慣常笑容壓下那顆左右所有人生死的大紅按鈕，緊緊壓著它，在僅存槍聲未有嘶吼的靜謐死亡之前把所有阻礙清除──那本是她該做的，那本該是她。

 

        ……看在老天份上？

 

        如果能夠重新開始，她寧願一切歸零。

 

        Root再也不會待在一個地方那麼久。

 

        而Shaw從來不曾理解過愛。

 

 

 

17. 時代差　/　Halcyon

 

        "When it's just us, you show me what it feels like to be lonely.
                           You show me what it feels like to be lost.
             It's gonna be better, it's gonna be better."

        用盡全力吐了兩次。

 

        一間只有儀器、窗戶和床的小房間。

 

        假如地獄是這種模樣，那可真遜。

 

        許久過後仍隱隱抽搐的胃部讓Shaw慢吞吞地翻了半個白眼。

 

        ……太好了，她躺在床上，而且虛弱得連個完整的白眼都翻不起來。如果John知道這事肯定會露出他招牌的似笑非笑臉，而總是容易大驚小怪的Harold大概會在一旁著急地繞圈圈，不過他們一點都不重要，因為Bear會過來陪她，這才是真理。

 

        雖然這黑得要死連盞燈也不打的房間裡面除她以外半個人都沒……不，等等，角落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傢伙是誰？

 

        偏著頭往那方向觀察好一陣子，直到被隱約啜泣聲鬧得煩了，總覺得該去看看的Shaw使勁壓緊腹側，試著在不影響傷口的狀態下離開床鋪，順便拉過點滴架充當拐杖。真不知道被打了什麼藥，感覺自己像塊黏糊糊爛肉的她舉步維艱，但仍拖著腳步到了那個角落。

 

        是個有著一頭直順金髮的小女孩……呃，應該是吧？即使就站在孩子身旁，Shaw還是不太確定，畢竟對方抱著雙膝把臉埋在裡頭一個勁地抽抽噎噎，她純粹是從聲音判斷的，那聽來更像女孩一點。

 

        「是妳把燈關掉的嗎？」

 

        穿著寬大淺藍襯衫的女孩只是搖了搖頭，沒有抬頭也不回應，於是靠在牆邊的Shaw挑起眉，極其緩慢地靠著牆壁滑坐下去，又往旁邊靠近一點，碰上了乾乾瘦瘦大概一折就斷的纖細手臂。女孩似乎嚇到了，立刻朝角落再縮進去些，這讓Shaw覺得有趣，就跟著湊過去。

 

        「……妳為什麼一直擠過來？」

 

        聽到被悶住的怯懦問句後更故意地擠了兩下，「那妳躲在我的房間哭什麼？」因為女孩的反應真讓Shaw覺得好玩極了，而且這樣蹭在一塊還不錯，再怎麼說都比那張床暖多了。「普通來說，死人了才會哭，但我又沒死。」

 

        「妳、妳沒有死……我只是難過。」終於抬起頭來的女孩扁著嘴小聲囁嚅，而Shaw偏頭仔細觀察──兩道細眉柔柔躺在蘊滿淚水的大眼上頭，鼻樑高挺，和緊抿的唇一樣精緻。白皙輪廓讓她覺得女孩長得很漂亮，還有幾分模糊的、想不起來的熟悉。「妳不可能死掉的，我只是……只是難過。」

 

        「我當然不會死，雖然以前死過一次，但我大概是貓，還有八條命能慢慢耗。」稍微拉開一點距離，Shaw知道如果有個人一直強調自己很難過，那大概就是要人問問原因。反正現在也需要一點事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若她想說，那她會聽。「好吧，妳為什麼難過？據說講出來會好一點。」

 

        「為什麼……難過一定要有理由嗎？」拋下埋怨般的反問，女孩再度把臉埋了回去，而Shaw默默翻個白眼。好極了，她現在又只能看著金金亮亮的頭頂了。「只是難過，我救不了我的朋友……每次都這樣、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卻什麼都做不到……」

 

        Shaw挑起眉。這聽來像誰，但她一時想不起來。

 

        總之，詢問、傾聽，然後給點安慰，「那不是妳的錯，孩子。」按著正規步驟走的Shaw輕聲說道，但女孩瞬間哭得更厲害了，雖然她看不見她的臉，大得嚇人的哭聲也足夠讓她明白，而這讓她略感慌張：「嘿、沒事的，妳……呃，總之會沒事的，別哭了。」

 

        當她這麼說，出乎意料地，相遇不過幾分鐘的女孩主動靠了過來。

 

        「我很喜歡她，她是最重要的……可是、可是……」

 

        而Shaw耐心聽著，更出乎自己意料地伸出手，小心摟住顫抖不止的肩，嚎啕大哭的女孩起初掙扎得很是用力，但隨沒能成句的泣聲逐漸平息，像是哭乾了所有力量的她軟弱地喘著氣，抬起頭望了望Shaw，又低下頭，最終放棄似地偎進身邊懷裡。

 

        「所以……孩子，妳覺得喜歡是什麼？」稍稍收緊手臂，嘗試轉移話題的Shaw維持穩定規律輕拍著女孩的背。她好像不哭了，Shaw的腦袋也舒服多了。「我理解那對大部分人而言代表什麼，但我從生下來開始就……有點問題，我感覺不到。」

 

        「妳、妳想知道嗎？」

 

        她望著她。

 

        「嗯……是啊，我想知道。」

 

        女孩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按著Shaw的肩頭離開那個懷抱，正經嚴肅地跪坐在她身邊，又頓上片刻，才以雙手握住剛剛擁著自己的掌。這讓Shaw皺起眉，本想抽開手，但望望女孩的臉，便在模糊的熟悉感中縱容了小小的越線。

 

        「大概……喜歡是那個人的一切都變得很重要，想給予對方缺少的所有東西，只有那個人會常常跳進妳的腦海。」女孩認真說道，而Shaw沉吟著，偏頭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無論對方做任何事都有和別人不同的重大意義，妳會覺得待在那個人身邊很好很好，然後想就這麼待下去，還有……只要那個人笑了，妳也會很開心的。」

 

        只要她笑了，自己也會很……開心？

 

        「要是、那個人跟妳一樣哭個不停的話？」

 

        ──覺得待在她身邊很好，想就這麼待下去。

 

        「那最難受，妳一定會想盡辦法讓那個人別再哭了。」

 

        ……最難受的。

 

        一些影像晃過腦海，Shaw似懂非懂地低哼兩聲：「妳說得有點籠統，不該有些更具體的形容詞嗎？」

 

        「那是感覺，Sameen，沒有詞彙能夠精確形容的。」當女孩搖著頭這麼說，Shaw愣了愣，不知道女孩為何能夠喚出她的名字，可這事好像不很重要，於是她不在意了。「妳不是機器人，也沒有問題，聲音始終都在，妳唯一需要做的只是仔細聆聽。」

 

        「等等、妳怎麼會……」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眉頭緊蹙的Shaw瞇起眼盯著女孩，試圖回想記憶，然而一股挫敗感包圍了她，她索性閉上眼：「說真的？我試過了，但是……或許不存在的東西就是感覺不到，我沒辦法──」

 

        她感覺一隻手輕輕撫上自己臉頰。

 

        「可妳喜歡待在我身邊，不是嗎？」

 

        ──Shaw醒了過來。

 

        猛地倒抽一口氣，同時睜開雙眼的她緊抓被單，緊接著壓住腹側傷口，用力眨了眨眼並左右張望，確定這間黑得要死連盞燈都不打的房間裡只有冷澀月光映在地面，這裡不是夢境，這裡除了她以外誰都沒──

 

        ……又來了。

 

        Shaw默默望著房間角落。

 

        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棕髮女人抱著雙膝蹲坐在那，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臉也低低地埋在臂彎裡，不斷上下起伏的肩頭與抽泣聲只顯示出了一個事實。Shaw輕嘆口氣，根本不能確定自己身在何方，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安心。

 

        偏著頭往那方向觀察幾秒，真覺得那道聲音很煩很煩的Shaw使勁壓緊腹側，可又不怎麼想管傷口了，就直接跳下床，順便拉過點滴架充當拐杖。不知道被打了什麼藥，感覺自己像塊黏糊糊爛肉的她舉步維艱，但仍快步走到那個角落。

 

        「妳哭什麼哭，我又沒死。」

 

        站在女人跟前的Shaw柔聲說道，女人搖搖頭，還是沒完沒了地哭個不停。

 

        現在Shaw很是困惑，因為她明明覺得很煩，更有些氣──畢竟她還活生生站在這裡，不知道這女人到底躲在角落可憐兮兮地哭什麼鬼，但她怎麼都沒法開口罵她，牙關咬得死緊，吐出來的卻是輕聲細語。

 

        「……沒事的，別難過了。」看，就像這樣。蹲下的Shaw用力翻了自己一個特大白眼，但沒有任何猶豫地伸出手輕拍了拍女人的頭。「也別哭了，我還在這裡，對吧？」

 

        女人並未抬起頭，「我知道妳會為我回來，妳總是這樣。」而那道不如以往堅強快活的聲線飽含脆弱悲傷，甚至沙啞著氣若游絲，好像在來到這裡之前哭了很久很久，或者嘶聲大吼過一段時間，這讓Shaw覺得心口很不舒服。「可是這次，妳不會回來了。」

 

        「誰說的，我當然會回去。」高高挑起眉，Shaw不悅地撇撇嘴，然後想起自己最好還是別讓身前女人抓到把柄的事：「但搞清楚，這完全不是為了妳，是Bear，牠沒有我會餓死的，還會在地底無聊到死。」

 

        「不要擔心，Harold跟John會照顧好牠，我也……」

 

        「但他們又不會照顧妳。」

 

        當Shaw反射性地這麼說，女人一下停止了哭泣並抬起頭來，死咬著唇、用蘊滿淚水的大眼直盯著她，她則安靜注視不再神采奕奕的慘白輪廓，將所有染上紅腫眼眶的惶惑恐懼盡收眼底，半晌，只讓掌心覆上還牢牢抓著膝頭不放的顫抖雙手，抿了抿失去水分的唇。

 

        「妳……妳哭成這樣很醜，笑著比較好看，而且再哭下去會瞎掉。」

 

        結果已經不哭了的女人嘴一扁，立刻放聲大哭。

 

        被眼前景象嚇得一愣一愣，整個人僵住了的Shaw突然覺得頭好痛，又很無奈、很不知如何是好，於是投降似地跪了下來，張開雙臂將女人抱進懷裡。如果真的要哭就讓她哭個夠好了，Shaw默默地想，反正自己總是會把她惹哭，不管是小時候的或者長大了的。

 

        ……小時候的？Shaw因這想法偏過頭，但沒繼續想下去。

 

        「我根本笑不出來……！妳不在了、我怎麼也找不到妳，我不能難過嗎？」因為懷裡的女人還在哭，使勁抓著她的衣領低吼，用一種悲憤交加並且撕心裂肺的方式，委屈地、難過地哭。這讓她很難受。「以為這樣可以保護我？以為吻了妳的女孩然後去死很像英雄嗎？我一點都不覺得，妳就是個混帳！」

 

        呃……混帳？

 

        Shaw又愣了愣。

 

        「……哇哦，我的女孩？都不知道妳把自己歸在我名下了。」被罵了反倒笑出聲來，並未否認的Shaw將女人抱得更緊了點，任一些晦澀的鹹苦泡沫溫溫吞吞地浮上喉頭，再將它們全都嚥下。「聽著，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待在那等死，我負責保護，記得嗎？」

 

        「不記得，去按下按鈕的應該是我，我說了──」

 

        那份蠢得要命的執拗讓Shaw深感憤怒，「我不會讓妳這麼做！天……看在老天份上，妳又不信英雄主義那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卻覺得就是得說：「而且妳也不能否認那確實很帥氣，就像電影，無論是誰都會想盡辦法拯救自己心愛的女孩。」

 

        像要把衣領扯破的粗魯動作倏地停下，女人忽地又不哭了。改變總是來得突如其然，好陣子過去後Shaw眨眨眼，為了確認情形便再小心不過地將女人輕輕往後推，接著就看見擰得死緊的眉與顫抖著似想上揚的唇。

 

        她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簡直想把舌頭咬斷。

 

        「如果妳能早點承認就好了，親愛的。」女人的笑很是悲傷，甚至有那麼點絕望：「妳該早點告訴我，而不是在所有人面前吻了我再把我推開。」

 

        ──承認？

 

        可她根本都沒法感受，那不過是脫口而出。

 

        「那不是……我不真的……」有些慌了，Shaw試圖辯解，但聲音乾巴巴的，使她感覺自己大概不真的想反駁，只是被養成許久的慣性推著認為必須一再重申，然而，現在好像沒那種必要了。於是她點頭：「我還是不確定那算什麼，只知道不能讓妳死。」

 

        而那對溫軟的棕漸漸從朦朧轉為清明，朝她靠了上來。

 

        「無論如何，Sameen，答應我。」

 

        「……我不知道……」

 

        答應？Shaw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夠答應女人什麼，負傷的她此刻虛弱無力，甚至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不清楚──對能夠達成與否沒有把握的事情最好別輕易許諾──但當那雙手使勁摟住了她，當她們鼻尖相觸，額抵著額，女人虔敬地低喃著她的名字一如祈禱，而吐息、溫度與力量確實傳遞過來的瞬間，她突然就有了勇氣。

 

        「我不相信任何英雄，但我相信妳，妳會回來。」

 

        ──她相信著，使她必得存在；她相信著，使她重獲新生。

 

        「我絕不會放棄妳，所以、答應我，妳無論如何都會回來。」

 

        彷彿那份誰都不能撼動的堅定信任在她內心深處紮實了根，再以話語降下陣陣以承諾為名的溫柔大雨，為她徹底洗去所有迷茫困惑，使唯一冀望掙脫束縛破土而出，以無畏且驕傲的姿態迎著天際生生長了起來，那樣確信。

 

        於是Shaw咬著牙用力點頭。

 

        而在這僅有一方冷淡月光、陰暗得彷彿毫無希望存在的房間裡，從出現開始就沒能停下淚水的女人仰著頭，第一次，對著她漾開一抹真正的笑──像所有光全都亮了起來，如烈日終得升起般熠熠地將她照耀，那是獨一無二且僅只屬於她的燈塔──

 

        「一定，Root，我答應妳。」

 

        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礙都將被掃除，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她絕不會讓她失望──

 

        ──Shaw醒了過來。

 

 

 

18. 酒量差　／　Sociopath

        "So cry, cry, cry you don't even have to try.
                        They say that love kills (say that love kills)."

 

        讓另一具身軀失去呼吸能力直至徹底冰冷並不困難。

 

        別這種臉，你很熟悉的，只需扣下扳機把子彈送進他們體內，就像我們最常做的動作，咻咻，彈尖高速穿進皮肉越過骨骼，砰！可憐的小器官就爆炸了。

 

        如果要不那麼簡單快活的方法也行，審問時你可以針對弱點去做，譬如把電擊器深深嵌進一個患有高血壓的中年女人頸項裡，保持禮貌地微笑，接著用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按下開關，就像這樣，畢竟我沒時間說廢話──或者開啟電鑽讓它高速轉動著嗡嗡作響，在用它捅進掌間造成血肉噴濺的悲劇後再拿著它直指誰的眼。

 

        “We are not beasts!”

 

        哦哦哦，別理Harold，他太仁慈了，你知道的，再說在拷問上他什麼都不懂……你知道嗎？器具與眼膜距離最好不多於五公分，這能夠引起最深層的恐懼，畢竟大多數人還是害怕失明的，尤其眼珠後頭就是腦袋，那意味著電鑽再前進些就糟了，沒了腦袋就得死，哇、他們怕得不得了。

 

        “A little beastliness is just the thing now and then.”

 

        雖然小刀也能產生同樣效果，所有能捅破皮層的利刃都……哦、John你別鬧了，學著點，難道軍隊和NCS沒教你這些？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如何用恐懼從他們嘴裡橇出秘密，特種部隊不是嗎？資料上說你翻掉不少暗藏禍心的傢伙，別裝得像隻小白兔般純潔無辜。

 

        「……別這樣，Root。」

 

        他聽了自家老闆的話緩住她。

 

        「John。」

 

        但接著又放開手。

 

        畢竟她沒一進鎮上就扛著槍來場血流成河的大屠殺，他還能說什麼呢。

 

        John Reese非常明白的一點是，沒有任何其他人能真正治癒一匹傷痕累累並且正因失去摯愛而發狂的野獸──尤其是她親眼見證了一切。所有強加壓抑只會讓原先藏於血液深處的嗜血本性更加張狂，而在不能動手掐死或打昏唯一隊友的立場上，根本不能期待牠主動拾回半點理智，除非事態好了起來。

 

        如果那個人沒能回來，一切都是空談。

 

        實際上，別稱Root的野獸小姐沒一開始就直接在紐約實施焦土政策才令他驚訝──雖然也相差不遠──畢竟這女人腦中迴路不同凡響，真發起瘋的樣子他們都見識過，比另一個自稱沒感情與社會不合的女人還要殘暴百倍不止。

 

        而且仔細想想，一年多前找不到The Machine時她根本沒掉幾滴淚就要殺人了，可這幾天她總是在他休息時偷偷地哭，但現在基本上還沒死半個人，總之……要認真說的話，目前事態還算不錯，Finch確實太大驚小怪了。

 

        靠在旅館房間的粗糙牆邊，他漠然望著電鑽在女人眼珠子前瘋狂轉動。

 

        反正對方還沒吐出真相，拷問必然繼續。恐慌大叫對自己沒有任何幫助，又沒有人會聽見，就連浴缸裡那坨噁心警長也無能為力，但除非生命被強烈威脅逼至最終關頭，否則他們永遠不懂這點，這件事才讓他覺得可憐。

 

        嗡嗡嗡、尖叫聲、嗡嗡嗡。

 

        哦，神啊，原諒這一切狠戾暴虐，這不是她願意的，任誰都有理由相信她更願意拿這些時間去煩某人──倘若世事未生變化。他對凶惡猙獰默默地想，幾乎要覺得此情此景很適合點根憂鬱的菸。雖然世上根本沒有神，他也不抽菸。

 

        再說這真沒什麼好原諒的，誰能說她錯了？

 

        Root只是愛上了個願意為她去死的女人。

 

        只是有些混帳把她從Root手上奪走了。

 

        而為了將目前仍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搶回身邊，這位早將人心讀得滾瓜爛熟、熟知各種拷問手段並認為人類全是垃圾的前雇傭殺手，顯然非常樂意在金盆洗手後再度捨棄偉大道德，更樂意在目的達成前讓整個世界全都去死。

 

        這聽起來很不妙，但……說真的？

 

        John Reese對此毫無異議。

 

        他們都明白「失去」能把人變成什麼樣子。

 

        人類，不過就是披著文明偽裝在世間行走的獸。

        世界毀滅時還需要披著嗎？

        反正他是覺得不需要。

///

 

 

 

        好久不見──之後我們會用到這句話的。

 

        這一切沒有那麼困難，真的，你知道。

 

        不過就是出趟遠門，只是必須借點武器，槍啊、子彈啊，雖然也必須承認的是這點傢伙很快就會用光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你生平沒幹過這事一樣，省省力氣，把同情憐憫全收進口袋吧，Harry比較需要，他快被我嚇死了。

 

        ……只是……謝了，這對你也不太容易，我猜？我是指違背那些至高道德原則到處掃蕩的事，或許還有……你帶著傷卻、呃──好吧，沒事，總之照顧好Bear……哦威士忌？這看來很有價值，但我酒量很差，為了保持清醒不是那麼需要，你可以留到某人為了Bear死命爬回來時送上去，她會很開心的。

 

        不了、真的，等她回來，你們幾個人能喝上整個星期直到分出勝負為止，我呢，就負責買酒讓你們醉到肝臟硬化，畢竟你不能指望三杯就倒的人有什麼作為。

 

        別誤會了，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半點事。

 

        呃？這個……給我？真的？……這足夠了，甚至超過，我可能得吹下口哨表達讚嘆，但我總學不會──我知道，當然是為了她，如果她知道這袋傢伙被我拿走肯定會抓狂的，你之前花多少時間把它們藏起來？等等，說了你該把威士忌留下……

 

        ……哈，懷抱希望是很痛苦。

 

        但我從沒質疑過它在她身上代表的可能性，一秒也沒有，不是自我說服或者催眠，只是完全相信，我知道她還在某個地方呼吸著，事情就是這樣。

 

        ……是啊，我相信她。

 

        我得走了，早日康復，John，小心點，好好……照顧自己和Harold。

 

        「……妳也是。」

 

        地鐵站中陰暗沉靜一如往常，他目送背著大袋物品再不回頭的她往出口走去，想著這趟自己沒能一起踏上的漫長路途，視線定著許久才從步履蹣跚的瘦削背影轉向手中那瓶威士忌，隨後把仍帶餘溫的它放進了另一個人的櫃子裡。

 

        少了一個、少了兩個、少了三個，不知道還會少去誰。指尖還未抽離瓶身的他突然覺得一陣空虛，於是定定望著櫃門好一陣子，才抽出手將它關上。如果真要說現在還剩下什麼，他大概會說，自己唯一的希望是看見她帶著她回來，喝掉它，一滴不剩。

 

        她深信揭開薛丁格的盒蓋後那隻貓還會活蹦亂跳的到處咬人，而他也相信。

 

        所以，他會為此盡心盡誠地向不存在的神祇禱告──

 

        只願一切成真。

 

 

 

19. 眼睛差　／　Happy Little Pill

 

        "Oh, glazed eyes, empty hearts.
                        My sweet little pill, tame my hunger, light within...
                Numb my skin."

        她終究回到紐約。

 

        ──Root緊握小小的長方塑膠盒子睜開雙眼──上頭是星期一到日的粗陋印刷字體，下方按格次依序塞滿每日必得服用的藥錠。恍惚片刻，反射性地扳開其中一格將滿滿藥錠倒入手中，她使勁扳開水瓶瓶蓋，和著水將它們盡數吞下，接著起身，再從行李中拿出兩個小罐。

 

        ……肝臟、心臟、腸胃、腦部和神經……被囑咐買下的各色藥丸們提供營養並影響著這些部位，甚至別的……但說真的？究竟是哪裡，她其實不是那麼想釐清，修復部位沒有那麼重要，反正她也不在乎，只要能繼續撐下去就好。

 

        那段日子繞過太多的路，已算不清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搭過幾次飛機，混亂失序的短暫睡眠中也已想不起上上、上上上或上上上上個機場位於何方……那大概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於是她沒能記得，唯一能夠烙進記憶的僅有在某個州沒能找到某個女人這事。

 

        一無所獲。

 

        幾乎毫無間斷的跨越飛行徹底打亂生理時鐘，在這個機場醒來時她是Lovelace，落在另一片土地上時卻是McCarthy，或者任何一個她記不得的名字。趕不及補充的睡眠與尋獲可能性一樣稀少卑微，經常走出機場之後查詢地圖才想起自己輾轉到了哪裡，自己又是誰。

 

        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建議藥單已經不敷使用。

 

        始終就對吃食毫不執著的她甚至不記得人類需要靠真正食物補充營養，只是偶爾開車路過小販時，會跟從腦內指示買下一些垃圾食物。她總要老闆加上很多辣醬以保持清醒。大多數時候她醒著，除了機上時光以外，能夠小憩的地方僅有車裡。

 

        ──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她終究空著手回到紐約。

 

        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繼續以前聽命行事的機械式生活，近乎不眠不休地用更多無有停歇的忙碌填滿被抽去的空蕩部分。

 

        只是當身體開始哀號著告訴她、請求她該停下了，各種警訊使她明白至少需要進行一次修復性的正常睡眠，於是某個夜晚，她住進一間老舊旅館，吃過相對正常的一餐，試著強迫自己在到達極限狀態之前入眠，但結果是雜念與污濁夢魘共同侵蝕而來。

 

        她大吼著醒了過來，狼狽地摔下床鋪。

 

        僅僅二十分鐘。

 

        然而揮之不去的恐怖影像就此定格腦中，因此幾乎要吐的Root扶著牆去到浴室，摳著喉頭勉強嘔了些酸水，隨後漱口洗臉，而冬季水溫足夠冰冷，刺痛多少讓她清醒了點。雙手撐在洗手台邊上，她猶豫著，過上許久才抬起頭望向鏡中輪廓。

 

        浮滿空虛的棕色毫無生氣，她不需要這種提醒。不過兩秒就別開視線，試圖轉移注意力的她盯著浴缸，思忖著放上熱水睡在裡頭也許會是個好主意。或者倒進滿滿冰塊的冷水，可以讓她清醒一點，下次再睡。

 

        毫無意向地想著卻沒採取其中選項，她只是回到床邊打開旅行袋翻翻找找。

 

        接著緊盯那管躺在手心的藥劑。

 

        內心在正反兩面的矛盾遲疑中拉鋸，她卻不願問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也不想問其他人──總歸現在根本就沒有其他人了，上帝在躲藏中悄無聲息、男人們已然放棄，她僅有的是一只旅行袋和這副被絕望磨耗得即將崩散的悲慘身軀。再說……藥劑並不可怕，更嚴重的事都經歷過，此刻只是小小放鬆罷了。

 

        真正下定決心總是一瞬間的事。輕嘆口氣，當針頭刺進血管，Root閉上眼，在擠壓注射的動作裡專心一志，隨後感覺脈搏因突入液體而倏忽騰動起來，隨之竄進腦袋的迷茫恍惚很快擴散，她緩緩躺下，拔起針筒拋到一旁。

 

        漸漸漸漸，漩渦模糊暈眩扭曲，世界成了倒錯的柔和雜訊。

        她輕吁口氣，感覺自己到了另個地方。

 

        那裡就跟這裡一樣，誰都不存在，不同的是沒了淚水與沉重，身周還如夏日正午般明亮得無比耀眼，身體輕飄飄地讓她覺得自己既渺小又偉大，而嘴角終於能夠自動上揚，只是……獨自一人終究有些寂寞，Root不應該悄悄佔據這份愉悅，她應該告訴其他人。

 

        但一睜開眼誰都不在，這讓她不開心了。

 

        覺得大概需要些物品來代替人類，Samantha傻笑著抓起蓬鬆枕頭，揉捏一陣之後放下，又摟過棉被翻了兩圈再將其壓成一團推到旁邊，感覺像滿滿脂肪，所以喜歡強韌肌理的她認為這也不對，大概、可能──還需要更像人類的東西，譬如另一個人類。

 

        可這裡是誰都不存在的雲端王國，唯一住民只有Root，她只有自己一個人。誰都不在。討厭的不在，最喜歡的和普通喜歡的也全不在。被放棄了。她只有自己。早就不在了。還弄丟了最重要的東西。她一個人。不過話說回來……嘿，Root或Samantha是人類嗎？這點實在有待商榷，畢竟罪人通常不被當人看的。

 

        只是這裡又沒人可以審判她。快點放棄吧。再怎麼說，不管是Samantha或者Root都一樣，就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反正……孓然一身也不錯，快點放棄吧，無牽無掛的輕鬆得很，跟以前沒什麼不同，這樣很好，放棄了的輕飄飄很好。

 

        這麼想著就愉快地笑了開來，兀自點點頭，彷彿已經接受事實的她溫順躺回床上，但不過多久便彈坐起身──瞪大失去焦距的眼，揮動雙臂掃去身旁所有物品的Root也將上一秒的想法徹底推翻──自己一個人真的糟透了，如果獨自待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被困在一片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僅有的都是痛苦，該怎麼撐下去？

 

        ……那個人又該怎麼辦？

 

        驀地跳下床，想到什麼似的她低聲呻吟，在踉蹌前進中使勁甩頭，試著甩掉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再怎麼說此刻待在雲端王國都是件好事，所以那個人為什麼要來煩她？為什麼第無數次讓她想起來？Root不覺得這些折磨還不夠。

 

        事實是她受夠了。

 

        因為Root就是一匹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而Samantha已經把所有熱的灑出去了，所有，但結果？是全沒了卻仍竭盡所能地挖，在被掏空的身軀死命刨著剜著想要擠出一點什麼，明知將支離破碎直成灰燼也在所不惜──都怪戴眼鏡的把上帝破壞得那麼嚴重，硬生生塞進一顆良心，連帶著讓她遭害，說起來道德與情感到底可以賣多少錢呢？被改造過的Root一點都不想知道。

 

        好不容易把自己撞進浴室，她只覺得痛。

 

        全身都痛得可怕。

 

        但這些，全不比Root起身抬頭的瞬間恐怖。

 

        因為她看見的東西，讓她的快樂雲端王國乍然破出個血紅大洞，一腳踩空的Samantha冒著涔涔冷汗直線墜落，接著咚咚咚在人間地板滾了幾圈，最後血肉模糊地摔進滿是黏稠腐臭的黑漆漆地獄裡──然而這次身前有人了，她竟恐懼得想要逃走，倒抽了口冷氣的Root真的害怕，卻怎麼也無法移動腳步。

 

        畢竟她最熟悉的眼就在面前。

 

        形狀漂亮的、黑色的、溫暖的、她弄丟的、美麗得不可方物的、最想念的、炙熱的、她深惡痛絕卻更深愛的、永遠擁有光的──

 

        ……卻嵌在一張破敗著憔悴黯淡的臉上？

 

        開玩笑嗎？這不對，這完全不對，至少像要被悲傷與疲憊狠狠拖垮的黑眼圈不對，但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緊抓冰冷陶瓷邊緣，感覺後腦一陣麻痺的Root被震撼得沒能思考，只佇立原地、怔怔地張著口許久，發不出聲。

 

        眼前將淒涼悲哀盡皆描寫的枯槁面容幾乎刺醒了她，讓她錯愕著在遲緩鈍感中搖搖欲墜，真的不知道此時此刻是否該說點話，是否該輕鬆地說聲嗨或者好久不見，僅能堅持著、看著那人眉頭越擰越緊，最後的最後，才勉強向前伸出顫抖的手。

 

        她從未觸過如此乾澀的淚。

 

        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心臟為何驀地緊縮更傳來劇烈疼痛，Samantha惶惑著垂下嘴角。她不知道，不知道那是否因為她自己難過，或者終於見到了那人就能夠撤下偽裝，任性地、瑟瑟地悲傷起來，又或者……只是純粹地為了她的難過而難過。

 

        ……為什麼哭呢？不要哭，拜託、求求妳。同樣分不清從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是虛幻亦或真實，也不想分辨，心急如焚的Root只迫切地無聲請求。但無論她怎麼做，破碎淚水依然成串滑過瘦削臉龐，讓本只用拇指試圖拭去它們的她著急起來，連忙用雙手在紅腫眼眶之下胡亂擦抹。

 

        不要哭了。她既氣憤又委屈地想。她也很想哭。

 

        她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卻會因她感同身受。

 

        並不真的明白體內根本沒有淚腺的女人為何哭得這麼難過，眼底又為何葬著無能言說的滿溢悲慟，Root只隱約感覺這些彷彿永遠不會停下的淚必是來自最為駭人的折磨凌虐──因為她始終堅韌強大，她從來不哭，所以、所以……那一定很痛、痛得讓她再也無法承受。

 

        ──那一定很痛。

 

        意識到的瞬間Root猛然摀住嘴，在短促抽氣間死命把尖銳喊叫壓回喉際。

 

        讓掌心將口完全堵塞，彷彿又回到那時那刻抽乾肺部的徹底窒息，虛幻真實的疼痛交雜著鑽刺溢滿身軀剎那，想以吼叫發洩這份疼痛的她睜大眼近乎目眥盡裂，卻拚盡此生僅有的最後力量忍耐著、忍耐著想著，無論多痛，絕不能讓她聽見。

 

        ──她承受的遠比她更多。

 

        即使想像而得的殘酷畫面在腦裡一再重演也不斷說服自己緩下呼吸，Root嚙緊掌邊悶聲低吼，更重地咬緊牙關，忍住幾乎要將身體絞碎撕裂的一切感覺。她擠出一點點笑，再次舉起手伸向前去。必須忍耐，她必須為她忍耐，因為她承受的遠比她更多。

 

        更多。

 

        更多。

 

        「不要哭了，好不好？」儘管徒勞無功也想抹去一切代表傷痛的透明痕跡，終是啞聲說道的Root用和口吻同等的溫柔力道撫著那張臉。可她仍然在哭，被噤聲似地以唇形重複了這句話，Root這才發現自己臉上也一團模糊。「我沒事，妳別擔心。」

 

        「……妳怎麼會沒事？」捏去鼻間酸楚，咬住下唇直至嚐到腥甜，一氣將它們全都吞回心底，Root為了證明自己很好，便匆忙用袖子擦掉淚水，努力忍耐著，搖搖頭、又點點頭。她確實不能繼續哭泣。「我真的沒事，妳要撐下去……就算是為了我。」

 

        她得好好看著她。

 

        「好。」

 

        她答應她，而她給出同樣答案。彷彿永無止盡的眩暈之中，努力讓視線停在那雙忽而顯得堅定無比的漆黑瞳眸，有了片刻恍惚的Root發現那些淚似乎止住了、不再掉了，她認為這或許是個好跡象，或許代表那些折磨暫時緩和，至少現在她不會那麼疼了……

 

        ……只要她不痛，她就好了。

 

        「我會去找妳，等我。」

 

        已然渙散的視線之中，她無聲回應。

 

        而她按著心口頷首，悄聲重複這段承諾，一次又一次。

 

        她並不知道她此時身處何方，或者現在正要去哪裡，什麼時候才要到來，但沒關係，她會等她。她知道那個女人並不輕易許諾，可一旦應允了的，必得實現。

 

        安心地，Root低下身子跨進浴缸蜷縮起來。

 

        總記得有人曾說這裡很好睡，現在她覺得其言不假，因為這次她真的想睡了，即使浴缸裡沒有水也讓身體載浮載沉似的安穩平靜，甚至認為自己能夠做個好夢，雖然眼眶澀澀刺刺地腫了起來，但無所謂，因為她見到了最想見的人，所有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因為這裡不只有Root。

        「晚安，Sameen。」

 

        僅就為此，她會繼續活著，她絕不放棄，她會去找她。

 

        「我會去找妳，等我。」

 

        忘卻所有的她陷入夢境，心滿意足。

 

 

 

20. 笑容差　／　Save me　／　Feel Invincible

        "난 알았지 너란 구원이, 내 삶의일부며.
                   나 다시 웃을 수 있도록 더 높여줘 니 목소릴.
              I need your love before I fall."

        "Everyday when I wake I'm trying to get up, they're knocking me down.
                            You make me brave, you're my titanium.
                You make me feel invincible – Earthquake, powerful."

 

        夠了夠了夠了。

 

        對這一切厭煩至極的Sameen Shaw笑了起來。

 

        無論是什麼都已經夠了。

 

        先前她確實沒想過Samanritan已經發展出這種噁心得要命的超逼真模擬實境，還厚著臉皮拿她當第一號實驗品，但世上既然都有能思考的機器，這也就沒那麼奇怪，反倒是一開始就對此實話實說的John Greer讓她驚訝。

 

        「再一次就滿五千次了，這可是個里程碑，Sameen，虛幻之旅感覺如何？」

 

        其他人都不到兩千次就崩潰了。他笑著說。

 

        「你到底要問幾次？說得好像我有感覺一樣，省省力氣吧。」

 

        比了個中指的Shaw冷冷哼嗤。不得不說Samaritan是挺強的，連老人臉上那些鬆垮垮的皺褶都做得分毫不差，但那是指在模擬裡頭。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身處現實的唯一原因只是Greer還沒死，畢竟他在模擬中總是死得很快，沒機會說這麼多廢話。

 

        每次重新載入都將產生細微變化的虛假位元世界裡，伺機而動的她總發揮最大感知抓住每個漏洞企劃每回逃脫，除去那些沒什麼用的三流特工以外，在她回到虛假紐約後最早死去的總是Greer，這一點被證實過太多次，多到她已不必特別為他開闢記憶區塊。

 

        有時這老頭死在荒郊野外，有時是在教堂深處，有那麼幾百次是突兀地在街頭被亂槍擊中身亡，但不管怎麼死的都無所謂，她當然記得這種足以鼓舞人心的事。

 

        只是先前記憶逐漸被清洗覆蓋，現在、「此時此刻」重複大同小異歷程第七千次的她已不記得自己在絕境、困惑與迷茫中殺了幾個Harold Finch與John Reese──或許她從來就沒在算，即使早就分不清自己身處現實亦或模擬，她不真的那麼在意。

 

        一絲不對勁都能讓她扣下扳機。

 

        無論情勢如何更替變化，她深知自己能信任的只有一個人，必須保護的是一台根本不知所蹤的機器。

 

        這麼說是對那兩個男人有點抱歉，但是……在她還分得出現實虛妄的時候就親眼看過事實，也從那些特工的交談和Greer佯裝親切的問候裡證實了它──Sameen Shaw早在證券交易所的地下六層被推定死亡，唯一拒絕接受事實的是Root。

 

        如此認定的原因很簡單，在最初陷入意識不清狀態的那幾天裡，她曾有一次因槍聲醒來便試圖逃走，而那次她被架住時從窗戶看見了Root與Reese的身影。另外幾次時隔許久、地點不一，但直至她被轉移到某個再也不見天日的水泥牢籠之前，總是與Root擦肩而過。

 

        笨透了的Root獨自一人笨透了地找。

 

        她不可能清楚當時Finch與The Machine是否還在背後支撐著Root，也不知道Reese是不是中途撐不住便放棄了找尋，唯一明白的是Root……那個愚蠢多情又神經得不可思議的女人始終堅持著近乎變態的固執精神在找她。

 

        說真的，認真地說真的，Shaw不怪那兩個男人，就是她自己也會把自己推定死亡，畢竟當時情況就是必死無疑──給女孩最後一吻確保對方徹底安全接著孤身赴死，然後真的死掉，史詩般浪漫悲壯，電影情節不都這樣演的？她一定會死，這是廢話。

 

        所以她真的沒怪那兩個男人，只是朝他們開槍時乾脆了點。

 

        ……又所以她永遠沒法對那個女人開槍。

 

        在任何人都不能知曉並且獨一無二的安全之地裡，Root總是存在。

 

        即使那幾千個Root的笑容全假得讓她直想翻白眼──Root真正難過沮喪時也不會笑得那麼沒用好嗎──Shaw都毫無選擇地因著那張可惡的臉放過了她們，也毫無選擇地把槍口往自個太陽穴推，接著一槍爆頭以結束模擬。

 

        即使真正原因不明，但誰能說什麼？沒有任何人能對此置喙，因為，如果她第一次願意為某人去死，那麼之後的千千萬萬次亦都相同，能夠讓她產生如此強烈保護欲甚至寧可為保其安全而學會自我犧牲的人只有一個，在這前提之下其他生命全都輕如鴻毛。

 

        只有那個總是叨叨唸唸又多話得可怕的女人值得存在。

 

        只有Root能留到最後。

 

        說起來，某個想法始終死死扣在她心上鼓動，這大概就是Sameen Shaw到現在還能堅持住，而且沒被無聊死的原因：要是有機會見著真正的Root，首先得為了那份永不放棄的自我折磨狠狠揍她一頓，其次是狠狠吻她吻到她缺氧暈倒為止，最後……或許她們還會做些什麼，但誰知道呢。

 

        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是有很多時間能夠想東想西。

 

        只是，數不清時間過去多長的Shaw很久很久沒聽到外界的消息了，無數次的轉移、不存在自然光線的房間都讓她徹底喪失對時間地點的概念，現在，她只知道自己仍然活著。

 

        只是，長時間處在越發逼真的往復折磨中，疲倦厭惡逐漸侵蝕了她的意志。

 

        只是……這一刻有個白癡醫生告訴她近來經歷的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現實──廣播雜音傳來的死訊屬於她昨晚一槍斃掉的某位博士，這間房裡在先前被自己砸破的鏡面大洞依然維持原樣，而手掌傷口尚未痊癒，怎麼握著都火辣辣的疼。

 

        與Samaritan抗衡至今，Shaw第一次感覺不妙。

 

        警鈴響徹雲霄。

 

        ……她動搖了。

 

        千百種念頭在渾沌不清的腦裡轉過，最後，她猛然意識到已許久未曾殺人的自己真真正正地在昨夜奪走了一條生命──無論那時此刻是否身處模擬，無論那人是否死去，總之那台機器玩弄了她的大腦，在虛實之間輕易鬆懈她努力學習後為生命價值設下的底線，那麼身處何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再這麼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徹底淪為Samaritan的傀儡。

 

        一理解這點，許久以來皆被強制壓下的屈辱不甘全都化為龐然憤怒徹底爆發，已經不去拒絕接受事實的Shaw趁機挾住醫生，並搶走這房間裡唯一能用以傷人自傷的針筒，最終得到一個能夠自我結束的機會。

 

        老實說她沒想過自己得靠個小小的針筒自殺，就連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

 

        不過……現在大概能算是最艱難的時候了吧？即使用針筒實在遜爆了，跟她理想中的死法相差極遠，但不管這死法多糟糕多沒用，總歸好過某天被徹底洗腦的自己受那台機器支配出去四處屠殺，至少她這麼認為。

 

        反正她受夠了。

 

        盡可能等待逃脫機會的她已在此蟄伏夠久，嘗試各種方法卻都未能逃脫，而這一切……在無人能夠將她拯救的此刻看來毫無意義，音訊全無的他們很可能認為她早已死去。所以再也沒什麼能夠支撐了，雖然對某個女人來說大概很糟，但只能說聲誰都聽不見的抱歉。

 

        Sameen Shaw已沒有非得繼續存活不可的理由。

        雖然這樣獨自一人在這爛透了的房裡用爛透了的方法死掉，或許有點寂寞……？說來好笑，然而……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最能感覺人類感覺的時候，她有點失落，還有點不甘心，畢竟沒能實現承諾，沒能活跳跳地跑到某人身邊痛揍一頓。

 

        但與其成為一具──

 

        “...-. .”

 

        細銳針頭離眼珠太近，已經失焦成一個不具意義的點，當Shaw凝視著它，正嚴肅考慮稍後要讓捅進腦袋的異物往上或往下鑽，卻從方才被開啟的電台聽見突兀聲響。怔愣片刻，瞬間意會到那並非單純雜音的她不由自主放下針筒仔細聆聽，按照熟悉規律擊打的節奏聲響如同隱晦訊息，她反射性地開始解讀。

 

        “..-.--- ..- .-. ”

 

        她連忙拾起筆，讓油墨在臂上書成文字。

 

         “.- .-.. .- .-. --  ..-. .. .-. .”

 

        而語句成就剎那，她覺得自己真受不了她。

 

        好些日子以前就放棄推算日期的Shaw完全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包含著所有的時間，從被推定死亡那刻至今，從被迫踏入模擬實境那刻至今，從拿起針筒直對眼球那刻至今，分秒流動時快時慢，她是真不可能知道時間過去多久。

 

        但無論多久，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笑了出來。

 

        她嘲笑那個女人絕對無人能夠匹敵的變態執著；她嘲笑自己當時下意識說出而只有對方得以聽聞的奇怪暗語；她嘲笑時間、巧合以及那個女人永遠沒能挑對時機的爛天賦……差點自殺成功的她嘲笑直到現在仍記得那句話的自己，那不像是她抓著根救命稻草死都不放嗎？丟臉死了。

 

        但說到底她又懂什麼羞恥感？

 

        她壓根不懂。

 

        於是生的慾望挾帶龐大力量洶湧著席捲而來。

 

        從永遠清晰的影像中截取而出，它們混著所有崩落的、消散的、以為此生不能再次得到的事物，揉著那些始終拒絕承認的曖昧柔軟，在一片死寂中轟然焚起濤天巨浪，自來到瞬間便不顧一切充斥她的四肢百骸甚而五臟六腑，徹底完全地將她覆沒。

 

        “Four Alarm Fire.”

 

        ──勢不可當、無堅不摧。

 

        於是她記起了自己該是一把世間萬物皆無能戰勝的燎原大火，記起了自己擁有足以毀滅所有束縛枷鎖的強大力量，記起了自己從未變革的中心本質──Sameen Shaw在無聊的時候總是想東想西，畢竟她有一大把用不完的空白時間，可即使是極度短暫的「此時此刻」也想了很多，大腦以前所未見的勁頭高速運轉著，她無法不去想那唯一盤據糾纏在腦裡心底甚至全身上下的念頭。

 

        「Root……」

 

        ……為什麼直到此刻都還要對她伸出手？

        為什麼至今都死死咬著不願放棄，過了這麼久仍如此堅持地勇敢地執著地拯救了她？她又怎麼能夠輸給那個看來弱不禁風卻強韌至極的女人？她怎麼能讓她輸？

 

        「Root。」

 

        她低聲喃道，撐起身體，扭開門把。

 

        彷彿崩塌支柱瞬間重建，像從未真正出口的俗濫禱詞，Shaw不斷不斷不斷地唸著那個永不放棄向她伸出手的可惡名字，儘管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蠢，然而這是她「此時此刻」的唯一念想，她又能對自己的腦袋說什麼？……有些事情改變了，猝不及防，她卻再也不想假裝自己並非那麼樂見其成，譬如……

 

        她決定見到她的第一件事是要她笑給她看。

 

        不惜任何代價，Shaw要一個真正的笑容。

 

        而那僅能來自真正的R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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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der the sheets是聽2011年的live rising版本，女神live總是萬歲。

其實我不懂韓文，工作時聽到第五六七八次才意識到那是韓文歌。

參照翻譯，那兩句歌詞意思約莫是：「我知道你是我的救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能讓我再次微笑，而拉高你的聲音」。

16. 411

17. 411後

     Shaw自始至終都在夢裡和她潛意識中認定的Root（自己）對話，不是模擬。

18. 412至413

19. 413後至421前

     Root自始至終都在幻覺中對著鏡子裡的映像對話，臉都是她的，只是認為那是Shaw。

20. 411後至507

寫刀寫到精神錯亂。